乔尔给张邕发了一封邮件，只有一句话，“回电话给我。”

这种邮件的意思，张邕非常清楚，他有些无奈，他不想听相关的消息，却不得不面对。他关上了办公室的门，然后打给了乔尔。　　“邕哥，你好。最近怎么样？”

“最近不是很好，但还可以应付。”

“我猜你也不会太好。珠峰测绘的事，我们是不是彻底没有机会了。”

张邕沉默了几秒，“也许吧，有些事，如果我们错过了一步，就很难再挽回。我们本来领先于SKydon的，现在只怕远远落后了。”

“我想知道，我们和用户发生了什么问题。不要隐瞒，我们能猜到真相，而且这件事关系到你在Eka的前途，所以我需要你的真实答案。”

“谢谢，乔尔，我知道了。事情是这样，我的建议被彼得否决了，之后我出差了，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彼得忽然想重新拿回这个项目。于是他派了其他人去信息中心沟通，触怒了用户。目前就是这样的。”

乔尔并不意外，“这和我猜想的一模一样。有一点我有些奇怪，你是如何得罪彼得的，他为什么要针对你？”

“这你要我怎么回答？”

张邕笑了，“就算我不太聪明，也不会是一个主动去得罪老板的人，我和他的接触，就是因为珠峰项目才开始。他否决，说是不支持政治作秀，我争辩了几句，仅此而已。他警告我，以后不要发邮件给伍德，我的级别不够。”

“混蛋！”

乔尔骂出声来，“我并不是只听你的一面之词，但我和他交流过，我确信你说的都是真的。如今伍德总裁亲自过问这个项目，彼得很被动。但你知道他最新的一轮报告是怎么写的？”

“我本来不确定，但你这样让我回电，我就知道了。他会把一切问题都推倒我身上。”

“你果然是个奇怪的家伙，我不知道你怎么做到，得知了这一切，还如此淡定的。”

“我习惯了。我猜彼得会说，是我在信息中心做了手脚，用户只和我沟通，因为我对彼得有意见，所以故意控制了一切，让Eka无法成功的拿到这个项目。”

“可能比这还严重。他指控你，说你一贯如此，因为业绩好，在Eka中国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你的意见不容任何人反对。同时，你把所有的Eka项目，都当做是自己的项目，靠这些项目在Eka中国为所欲为，而任何人都不能插手你所做的事，否则，将会遭到你的报复。甚至会拿这些项目威胁老板，达到你的目的。你就是Eka中国最大的问题。”

张邕道：“彼得的智商，很难想出这么高级的理由，我知道是谁教他的。”

“谁？他背后还有人教他做事？”

乔尔有些不相信。　　“彭妮，一个市场部的女孩，还算漂亮吧。”

乔尔立刻明白了，他气的嘴唇微微有些发抖，“伍德找了一个这样的混蛋到中国区。”

“乔尔，我觉得彼得所有的理由，都很牵强。珠峰事情本来就是我推动的，我为什么要反对？为什么派其他人取代我去沟通？我是GNSS主管，当然不会随便同意其他人插手我的项目，我所做的一切都无可指摘。如果Eka高层能轻易相信这些理由，那我会失望多于愤怒。”

“我的朋友，你要知道。伍德总裁当然不是笨蛋，他会分辨一切的。但这样的事情并没那么简单，德国人的管理很像军队，他们看似随和，其实对等级看的非常重。你与老板的矛盾，无论老板有多少责任，依然会影响你的分数。德国人另外一个重要的品质就是傲慢，抱歉我这样说，但你一个中国员工，顶撞德国老板，这样的事，是Eka所有高层都不愿看到的，甚至他们不关心真正发生了什么。德国人的骄傲还表现在，伍德总裁也许已经认识到，他用错了人，但他不会主动承认这个错误的。他会继续支持彼得，直到他两年合同期满，然后换人。如今这种情况，我甚至不能确定你能否与彼得相处两年。”

“我能做什么？我没有故意顶撞老板，所以也不想解释。无论伍德总裁和彼得怎么想，我觉得他们不能这样定我的罪。”

“你能这样坦然，我很高兴。我知道中国区需要你，所以你要坚持下来，我会尽量帮你。可惜我们无法直接决定中国区的问题。彼得现在对你的控告应该无法成立，我们都会向伍德总裁进言。同时我相信，在珠峰一事上，伍德对彼得非常失望。当然，我们也很失望。所以可以这样说，你暂时赢了彼得。但是赢了老板绝对不是件好事，接下来的日子，你可能不会好过。我再重复一遍，我希望你可以坚持。彼得不过是Eka的过客，他不会得到续约的机会。你才是这个行业里的精英。两年的日子并不是很长，我希望，你能有足够的耐心。”

“老板想找一个员工的麻烦，总是很容易的。我会坚持，坚持到无法坚持的那一天。”

……　　……　　彼得终于开始主持每月的月会，业绩压力越来越大，他不得不做些自己并不喜欢，也不擅长的事。　　他尤其不喜欢月会，因为每次他不得不面对张邕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看起来无比简单，似乎完全没有秘密，却又好像能看穿一切。　　所有的业务，包括Eka最拿手的光学设备，增长缓慢。虽然是在增长，但即落后于计划，也与中国经济的飞速增长不能匹配，　　唯一保持稳定和正常增长的就是GNSS，彼得很矛盾，他太需要这一块业绩了，不然只怕他的绩效会跌落到及格线以下。但他不喜欢看到张邕的业绩增长。　　水果盘和马小青从信息中心回来之后，失望至极的彼得按照水果盘的建议，给伍德写了一份报告。但遭到了乔尔等人的激烈反对，伍德没有明确表态，但看得出，他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只是在邮件里回复了一句，“彼得，我希望你是对的，珠峰测量的影响力没有那么大。”

这句话意味声长，以彼得的智商，居然也读懂了总裁内心的失望。同时，他也不住的祈祷，希望伍德的话成真，珠峰测量真的没什么影响力。甚至他忽然关心起来历年历次登山队攀登珠峰的经历，他真心的希望。中国这次登顶不成功，珠峰测绘成为一次笑话。这样，他将彻底赢回这一仗，同时可以借机收拾一下张邕。　　同时，彼得向水果盘表达了对马小青的失望。　　“彭妮，你不是说他参与了张邕的一切项目，可以完全的接手张邕所有的事，为什么珠峰的事会做成这样。”

彭妮内心不得不感叹这个德国人的智商，他好像没有任何思考能力。不过她也并不想为马小青辩解。这点和张邕所料完全一致，一切都只是利用的手段，是不是真的扶马小青上位，水果盘没认真考虑过。除了张邕，这些人根本不足虑，不值得她考虑。　　“老板，马小青已经是最接近，最能够顶替张邕的人选了。但肯定和张邕还有不小的差距，否则我们就不用这么费力了，直接提拔他好了。不过这次珠峰的事，的确是马小青的责任，他的技术交流部分，信息中心根本听不下去。马小青是您的人，可以先用着，能力不足可以慢慢教嘛。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发现一个能和张邕匹敌的人，到时再换他下来。”

彼得摇摇头，“那就还是赶紧找这样的人吧，小青不行。”

说罢，彼得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我没想到，张邕居然在厂里有这么大的势力，居然能让人说服伍德总裁，我终于体会到埃里克的无奈了。但我不是埃里克，我一定会收拾掉他。彭妮，你不会说让Cathy一直投诉他吗？怎么没有动静。”

“老板，现在您的报告被驳回，整个Eka都站在了张邕一边，您说他非所欲为都没有人站出来说话，何况代理商的投诉。这时候做这些事，伍德他们会怀疑您的动机。不如等这段时间过去。在此期间，你不要说张邕有什么问题，甚至还不时夸他几句，让伍德总裁和厂里人觉得您的公平公正。再合适的时候，我们出一记重拳，打到他。”

彼得看着那种圆圆的脸，觉得无比可爱，几乎忍不住想在办公室做点什么。　　“彭妮，你太棒了。说的太对了。”

“老板教的好，贾经理晚上有安排，您的时间？”

“我的时间都是你和佳娜的，你们给我安排就好了。”

……　　彼得在月会上看着一张张不够精彩的图表，眉头越皱越深，终于忍不住开始大声斥责，会议室里噤若寒蝉，每个人都静静坐着，不敢多言。　　“对不起，彼得，”有人居然打断他，要发表看法。　　彼得恶狠狠的目光扫过去，看见一张平静的脸，张邕。　　“邕哥，我知道你的GNSS业绩很好。嗯，你做的好。”

他想起了彭妮的话，决定先夸张邕两句。　　“但是GNSS在Eka并不是最大的生意，你的业绩弥补不了当前缺口。你想表达什么呢？”

“我能发表一个意见吗？”

彼得非常不开心，但终于还是忍住，“谁都可以在会上发表意见，邕哥，我希望你的意见是建设性的。”

“我想提醒一下您，未来Eka光学产品的业务根本无需担心，不但会增长，而且飞速的增长，可能会超出所有人的想象。但和现在的局面刚好相反，我的GNSS部门，反而会遇到很大的问题。但对Eka中国来说，光学仪器增长的幅度，会远超过GNSS的跌幅。所以，你无需担心，但我的麻烦很大。”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张邕吸引过来，光学产品主管许阳向张邕感激的点点点点头，悄悄竖了一下大拇指。　　彼得很想相信这个结论，又无比怀疑。　　“邕哥，我知道你很专业。但你是遇见了一个 fortuneteller（预言家），给你预测了未来吗？”

“先说光学仪器吧，现在中国的第一条高速铁路，京津城市快线正在建设中，许阳，他们用的谁的设备。”

许阳向张邕一笑，“当然是Eka的最高精度光学测量仪。谢谢，张邕。”

彼得道：“我在许阳的报告里看到了，这个很好，但这几台设备似乎不能帮助我们扭转整个大局。”

“这只是中国的第一条快速铁路，后面的工程会马上启动。中国将进入一个全国高铁建设阶段，未来几个月到几年的时间里，Eka的光学设备将供不应求。彼得，也许你该做的，是提醒厂里保证产能，以及对二次开发的支持。”

“果真如此吗？许阳？为什么你的报告里没有提及未来的事。”

许阳又笑了一下，“因为这是月会，我只对本月的数据总结，下个月的数据预测。高铁的事可能很快，张邕说了，几个月到几年，可能下个月就会开始，但不会那么快看到成效。另外，SKydon也开始了他们的光学仪器业务，而且已经做好了和我们在这块市场上竞争的准备。所以我有所保留。”

许阳对张邕心存了一份感激，他没有说出高铁的事，的确还是有所保留。但没想到因此换来彼得的斥责，已经汇报完的他不太适合进行补充。但张邕帮他说了出来，他明显看到，彼得的眼睛都开始变亮了。　　张邕则补充了一句，“在光学仪器上，SKydon野心很大，但是与Eka的市场基础相差甚远。许阳早已做好了应对，高铁项目上，Skydon赢不了。许阳，我没说错吧。”

“哈哈，谢谢，邕哥。我会让你说的话变成现实的。”

彼得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但他很快转向了张邕。　　“你的GNSS业务会出现问题？为什么？”

“珠峰测绘很快就会开始了。未来这一两个月，这将吸引全世界的目光，特别是业内人士的。SKydon的名字将随珠峰登顶而达到巅峰，这种巨大的影响力势必会冲击我们的业务。……”　　“我只是希望，这段时间能够尽量的短，三个月，六个月，一切尽快平复。但我们都知道，SKydon一定不会让这事的影响力消失的那么快，这一年的时间，他们都会主打这张牌。……”　　张邕叹了口气，“我希望它的影响力不要超过12个月，因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工程中心2期项目，必将在12个月内启动。”

又是珠峰，这件事再一次解开了彼得的伤疤，一股怒火在他体内升起，他怀疑张邕是故意找他难堪的。　　他恨恨的道：“那就然我们交叉手指（西方人祈求好运的一直手势），希望这次测绘不能成功。他们遇到大风暴，无法登顶。”

彼得还算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有些更恶毒的诅咒，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但他说完这就话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会议室里情绪的异样。他发现，刚才被他训的不敢抬头的各主管们，都抬起头来，用一种非常不友好的目光看向他。　　他有些心虚，接着恼羞成怒，“你们在干什么？你们是Eka的员工，首先要从公司角度考虑问题。”

“不，彼得。”

张邕很平静的，一字一顿道：“我们首先是中国人，我预祝中国登山队成功登顶，珠峰测绘能圆满成功。”

会议室里忽然响起了掌声，衬托出一张又惊又怒的白人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