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伏羲制曲,黄帝调乐,合万物,兴百官,顺天地,是为大治。按土金木火水,研成五音“宫商角徵羽”,这就是古代说的雅乐。若不按五音,就叫“逆五音”,古人认为这种音乐多衰败之气,有亡国象征,主大凶,极其不详。云上天音,集合了海国云帝一生的秘密。据说云帝在天端奏响乐曲,天门洞开,神灵下凡,便有龙凤接引,载人升入苍穹。云帝的音乐,多为“逆五音”,不在传统雅乐之内。我估计,这种音乐本不是吹给人听的,曲谱完全不合韵律,人听了感到非常违和,心浮气躁,神智紊乱。老泥盆内的蛇蟒听了天音,便失去控制,对人滋生仇恨。仓卒之际,我以虎口为埙,打乱远处飘来的古怪声调。蛇蟒恢复正常,不再暴动。蛇这种冷血动物,终究还是怕人的,若非饿得受不了,不会选择人这种大块头当猎物。死水掀起泥沙,蛇蟒如潮水退去,我们均在死亡线走了一遭,想起止不住后怕。“声音从那个方向发出的。”
谢小雨指向一块密集的林子,包括之前的白面猴,定是受了云上天音的催眠,才跑来监视我们。藏在暗处的这个人太可怕了。他能控制动物,在自成一套生态系统的野人山,立于不败之地!“阿金和黄师爷留下,照看藏青禅师和辎重,其余人跟我追!”
我将手枪抛给黄师爷。黄师爷还没说话,胡子便如离弦之箭扑了上去。我拉住谢小雨:“要不你也留在原地?”
谢小雨不服:“说啥梦话,对方差点害死我,不找回场子,我怎么当游冥慈王?”
说罢,谢小雨施展燕子抄水,轻功了得。在树梢之间翻转腾挪,将一枚荧光棒抛向发出天音的位置。树木狠狠一抖,有人影掠向黑暗。我,青纹,胡子,谢小雨。这几乎是队伍拿得出手最尖端的战斗力。青纹和胡子配合默契,二人左右包抄,以迂回姿态封锁对方去路。谢小雨在高空腾挪,我则从中路出发。四人急促蹚着泥水,到了老泥盆靠近山崖的位置。泥盆并非平地。当中多沼泽巨渊,深不可测,又有层层裂谷、断台,高低参差,形成瀑布一般的阶梯。靠近山崖的位置,地势最高。污水和淤泥向铁塔方向冲刷。年深日久,老泥盆前端形成罕见的向阳地,生机勃勃,古木参天。一根根有三人合抱粗,藤蔓如网交织,水泼不入,针插不穿,密集到了一种程度。奏响云上天音的黑影遁入密林,便消失无踪。胡子开了枪,没打中。青纹发出一枚照明弹,天空闪烁刺目红光,将黑洞洞密林笼罩。谢小雨一下扑到大树顶端,身形轻巧,足尖点在高处。她手搭凉棚,借助空中的照明弹瞭望四方。青纹用刀劈开浓密绿海,将狙击步枪安了瞄准镜,戴上夜视仪。谢小雨一指左侧,对青纹喊了声。“十六步,太白以内,偏北。”
砰!青纹半蹲在地,开了枪。林中传来一阵闷哼,胡子踢开枯木扑了上去,抓出几片沾染黑色尸血的树叶。沼泽溅起大片浊浪。对方钻入水中,惊动了汽车大小的鳄鱼。五六条围拢上来,对方吹奏云上天音,鳄鱼并不攻击,反而结成铁甲长城挡住我们去路。胡子抛下手雷,水柱覆灭星辰,周遭大树倾颓,竞相折断。几条大鳄鱼负伤遁走,再想找那个神秘人,已不见踪迹。胡子脸色难看,他可不是吃亏的人。抄起几枚树叶递给我:“小虾,这林子还真邪,搞事情的那位,好像是粽子啊。”
我闻了闻,血发黑,有腐烂气味,确系尸血无疑。“操控山里动物的人,竟是一具死了多日的尸体?”
此事非比寻常。谢小雨道:“方才惊鸿一瞥,见对方有手有脚,关节灵敏,并非僵尸之类可比。且在山中如履平地,怎会是行尸?”
我想到矿场之下,遇见的郑老鳖。对方非人非尸,因接触了太阴胎,导致身体异变,时间无法作用在他身上,有神仙手段。“水里鳄鱼太多,安全起见,先退出去。”
追击失败,我带领队伍往回走。胡子用枪对着水面扫射。里头的鳄鱼很大,青黑铁甲挂满绿苔翠藓,鳞皮下寄生乳白色肥胖的水虫。这些鳄鱼在林子一辈子,就没见过人。枪声巨大,将它们吓退。看得出,鳄鱼能长如此大,林子不缺食物。周围的树木又大又密,形成深绿色林墙遮住四面八方。方才凭借血性之勇,脑袋一热扎进来,想原路退回去,周围被腐烂的树根枯叶所遮挡。“照明弹给我。”
谢小雨对青纹说。她矫健地爬上一棵大树,寻找来时方向。照明弹升空,我们站在树冠下,只隐约能看到几颗红色光斑,镁粉燃烧的灼光大部分被树冠吞噬。“咦?”
谢小雨在上面啧了声,很不可思议。胡子警戒水里的鳄鱼,道:“咋了丫头,你不会找不到路了吧,那咱要喂鳄鱼了。”
“不可能啊。”
谢小雨没理胡子,呆呆望向密林腹地。半晌,她收起惊恐的神色,低头望向我:“队长,我觉得你亲自上来看一看比较好,我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
“你怎么神神叨叨的。”
树干寄生又滑又湿的苔藓,想爬上去不容易。胡子和青纹叠罗汉,才勉强送我上去。谢小雨拉住我的手,别看她身材小,肌肉爆发力很强,一下把我拽到树巢上。拨开带香味的树叶,我发现这是一棵罕见的缅甸柚木。都说缅甸盛产翡翠,其实不然。人迹罕至的山林,简直是个天然聚宝盆,除了矿脉,地表的各种植物堪称“绿色黄金”。老泥盆内,有花梨、楠木、铁木、云松、龙脑香。最具代表性的,还要数这种硬皮柚木。至少三百年,才能长到这种规模。当地人说“老柚木,赛翡翠,祖宗的棺材后人的衣柜”。柚木堪称缅甸国宝,因其材质坚韧,纹路细腻,防腐防潮,比得过紫禁城金丝楠木的主梁。以前的缅王,棺材用老柚木掏空,外面包金皮。据说能保尸千年不腐,再毒的蛇虫鼠蚁,也钻不开柚木树皮。站在柚木树巢上,天空的照明弹黯淡下去。谢小雨不懂节约,很快又打出一枚。照明弹闪烁红光,以星辰陨落的姿态,向密林深处的树冠飞去。惊鸿一瞥,亘古的黑暗为之精绝,我才看清了树梢上的轮廓。嘶!那该怎么形容?我呆住了。要说古建筑,咱们国家的工匠手艺,那绝对数一数二,道一句“巧夺天工”不夸张。但树梢上的影子,仍令我叹服。倘若非要我形容,那是一片在天上,在树藤,在绿色枝叶被托起的宫殿!金色的瓦,苍白的墙。建筑悬空,被树冠托起。近百根老树撑出千平方米的华盖,树藤为地,叶脉做云,将宫殿点缀,充满了童话气息。树冠上有座宫殿。这就是瞬间产生的视觉冲击!我小心翼翼从柚木爬下去,把看见的对胡子他们说了。这种建筑,谁都没见过,除非靠近了亲自上去看看。青纹猜测,树冠上的森林之宫,极有可能属于阿育王塔的一部分。从文明诞生到毁灭。不止一批人涉足昆仑,来到人迹罕至的深山,寻找宝藏。举手投票,我们全部赞同去森林之宫瞧瞧。胡子便用对讲机跟黄师爷通话,要他和阿金原地待命。水沼内多巨鳄,能掀翻舟船。胡子砍倒了那棵柚木,将树干中心掏空,做成一个简易木船。树藤编成网,将削尖的木棍固定在上面,围着木船缠绕几圈。水中巨鳄纷纷避开,我们得以划水,抵达沼泽彼岸。走入密林中心,泥土消失,一排排整齐的白石板出现。年代太久,石板被树根顶破,布满裂痕。缝隙往外渗水,形成一套过滤系统,将大气有毒的东西隔绝在外。石板内部的树木都极大,千年没有病害,已经长成一片林海。我们走入林间,极力仰望。黑洞洞的阴影悬在头顶,无论手电怎么照,都看不清它的细节。谢小雨感叹,确实是童话里的森林之宫。藤蔓组成了地基,树冠形成了大地,房子在树上,离天空更近了一步。选了一棵挺拔的楠木为原点,打入攀岩钉,我们陆续爬上去。劈开很厚的藤叶,方才钻出树冠。头顶洒下月光,能见万里星辰。月色柔美,宫殿就在月下,静谧而优雅,风雨不动。树上的建筑极为分散。毕竟不是泥土,每个地方受重的程度有限。一些树木顶开了宫殿,使玉墙倾斜。大部分还保存完好,缝隙被树枝渗透,内部结构四分五裂。往宫殿走去,两侧出现静默铁俑。面孔早已风化,模糊不清。每个铁俑重达千斤,压得树冠低矮,有几个掉了下去。胡子走过去闻了闻,铁俑有浓厚的尸臭味。里面密闭,千年不曾挥发。凿开缝隙,便有尸水流淌,里面的粽子还很鲜活。铁水封尸,以震魔怖。我推测,铁俑内的人,都被优昙婆罗寄生过,导致了变异。必须将他们铸死在铁水,完全密封,否则将有恐怖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