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东陵在昌瑞山下。自顺治始,至慈禧太后地宫落成,前后建造历二百四十七年。耗费不知多少民脂民膏。自古陵墓,论大小,无出汉唐之盛。汉每年天下三分之一的赋税以供宗庙,陵墓之大,面积之广,地宫之深,放在如今也是大工程。唐代斩山为椁,入地而藏,以山川为封土,凿栈道以绝迹,更比汉墓高上一筹。宋朝以来,国力衰微,陵墓也就寒酸小气,不复汉唐以举国之力大兴土木。到后来民智觉醒,皇帝心里也清楚,死了就是死了,没有轮回,更无来世。陵墓主要修给活人看,落个千古留名。明清皇陵,地宫不过二三百平,汉代诸侯王地宫都比它大。由于面积小,也很少置机关,多以兵丁巡逻,坚墙深埋作为防盗。不过明清皇陵的地面建筑,堪称历朝历代之最。尤以清朝为最。碑亭、宝城、御殿、享殿、石像生、明楼、神道。依山而建,气势恢宏。有天人合一之气,比之汉唐,追求雅致、精巧。远远看去,皇陵的地面建筑富丽堂皇。慈禧太后的定东陵,大殿以黄花梨建造,贴几千两金箔。乾隆的裕陵,大殿以三人合抱金丝楠为柱,素面雕龙。光地表建筑的木料,就值好几个汉墓。汉天子的黄肠题凑,也不过柏木木芯拼成,哪来那么多黄花梨、金丝楠当石头用?王绍义得了东陵山海图,对陵墓虚实了如指掌。慈禧和乾隆被孙殿英挖了,里面没剩几个值钱东西。传说顺治出家,陵墓是个衣冠冢,也是穷鬼一个。还剩下康熙、同治、咸丰这几个皇帝埋在东陵,估计身家最丰!二人星夜兼程,抵达遵化。当时国内氛围紧张,战云密布,东陵处于真空时期,还真无人管辖。经杨芝草介绍,王绍义认识了关会增。此人八旗之后。老祖宗跟顺治入关,打过江山,历代给皇爷守陵。祖上一个远房亲戚,参与过修建东陵的全过程。工程结束,汉人悉数赐死。满人则留了性命,在祖宗神牌前发下毒誓,永远保守皇陵秘密。明清地宫不怎么弄机关。那个时候炸药已经普及,再精妙的机关也挡不住炮轰。为了防盗,皇族在东陵外设了八村一营。军营驻扎在山上,遇有人靠近,格杀勿论。八个村子四散在皇陵附近,负责每年的祭祀、修缮等工作。如今世道变了,铁杆庄稼倒了,不少八旗子弟盗祖宗的王爷坟挖金砖。驻扎东陵的军队早几十年就解散,唯独八个村子还在,不大不小是个麻烦。王绍义认为万无一失。有守陵人后代带路,想来今夜就可窥到东陵全貌。山海图上,看不出东陵雄伟。真正站在昌瑞山上眺望,东陵的金色琉璃瓦、朱红宫墙陷在云雾之中,大雁徘徊,绝檐横渡,真如云上天城,人间奇迹。三面环山,只有南边一条路可走。关会增仔细向王绍义说明了路线。北边昌瑞山,西边蟠龙岭,东边猴山,唯独南边有一道山沟子,地势稍微平坦,呈土坡往山上延伸,是为马兰峪。东陵就在三座山环绕的凹子里,马兰峪是必经之路。风水上,管这叫聚宝盆,为龙穴。收天下财富气运,万世不绝。将皇陵择在此处,意有压中原,定九五,归四海的野心。峪,北方的叫法。南方叫沟。两座大山对峙,中间一条小路,两侧均悬崖峭壁,古树丛生,除此之外无路可走,算得易守难攻。清东陵最后一次使用,是西太后老佛爷下葬。据说在马兰峪焚了不少东西,设了邪法,并修关卡封路。孙殿英盗东陵时,不曾走马兰峪,是从昌瑞山翻过去的。孙殿英有军队,王绍义他们就三个人,考虑盗陵之后要运送冥器出去,非从马兰峪不可。王绍义问关会增,你有没有亲眼见过东陵。关会增摇头,说他们守陵人,只允许在马兰峪外头巡逻。东陵里头,皇城之下有个哑巴院,朝廷以前从藏区请了几十个铁棒喇嘛。每个喇嘛养狗,昼夜巡逻城池。纵有飞贼避开八村一营,狗鼻子灵,进去就会惊动哑巴院的铁棒喇嘛。喇嘛用一种带倒刺勾的铁棒打人。纵然江湖高手,不出两合就死在棍棒下。杨芝草心惊:“如今哑巴院还有人住吗?”
关会增道:“应该有,只是人数不如以前多。我听表哥说,孙殿英盗陵的时候,以剿匪名义,驱散了八个村和哑巴院的人。咱们不是官,没办法搞那一套啊。”
王绍义摆摆手,他带了军火:“几个喇嘛而已,加几条破狗能挡住咱们兄弟?如今啥时代了,那些喇嘛装聋作哑还好,惹得老子火起,突突了他们。”
关会增点点头,相当认可:“就是,谁挡咱们发财,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杨芝草是队伍的狗头军师。他懂阴阳,识八卦。三人骑骡子途经马兰峪,山沟口突兀出现一块白石。像一匹马卧在地上,脊背轮廓分明。白石扎根在山岩里,半截挡住去路。周围松树林茂密,枯草荒枝堆叠如山,多年不曾有人涉足。说来见鬼。三人骑骡子赶路,刚走到白石跟前,性情温和的骡子突然发狂,将三人甩了下来,并用蹄子猛踩。好在三人反应快,也摔了个鼻青脸肿。王绍义大怒,挥鞭抽打骡子,骡子仍嗷嗷叫个不停,狂躁乱奔。杨芝草拉不住,骡子跑了,王绍义开枪就打。骡子栽在地上,另外两头拼了命往外钻,好像马兰峪有啥恐怖的玩意。按理说,骡子性情温和,纵然吓着了也不至于失去理智。王绍义问杨芝草:“这畜生玩意是不是没骟?”
杨芝草委屈:“我亲自去县城买的,怎么能没骟。邪了门,一路上都好好的,突然就发狂了,还指望用它们拉财宝呢。”
“是了。”
关会增一拍脑门,他家是守陵人,自古不能靠近马兰峪,但也知道一些事情。他道:“这块石头,应该是老辈口中,皇陵重地的界碑。相传跨过去,就到了阴曹地府,必没好下场。”
杨芝草道:“石头看着像天然,无棱无角,并非界碑。”
关会增道:“界碑传说是天赐的,自然没人工痕迹。相传顺治皇爷选万年吉壤,要能压汉人一头,好奴役他们。恰好番邦进贡一匹千里马,命人骑马狂奔,直到马累死才准停下。马儿跑进马兰峪,一头撞死在白石上,皇爷选了此处为陵。这块石头又叫惊马石,只要畜生靠近,没有不魂飞魄散。”
话说到这,三人都觉得皇陵神秘,有不可侵犯的龙威。杨芝草走江湖,装神弄鬼最有一套。他蹲在地上,用手捻了泥土闻味,又将几枚铁钉洒在脚面。“呵。”
看出些虚实,杨芝草冷笑:“顺治皇爷心眼多,吓唬人忒小心眼。皇陵就是皇陵,离着八里地,预先设了机关。”
“怎么说?”
王绍义盗墓不少,却不曾接触皇陵。杨芝草解释:“惊马石确有其事,并非啥龙威天意。他们在这屠杀了不少牲畜,用血浸了泥土,并在泥下埋了磁铁、镜子碎片,干扰畜生的感官。人没事,畜生敏感,一到这乱了精神,就会发狂。不信你挖,入地三尺,必有异象。”
王绍义用洛阳铲下了探洞。果然,一过三尺,其下泥土发黑,有着颇多磁铁颗粒。站在马兰峪口,罗盘、指南针都会受到干扰,这是防盗措施,以免有风水高手破坏皇陵龙脉。见杨芝草所言不虚,王绍义关会增佩服不已。三人徒步绕过惊马石,走入马兰峪。两侧石壁高耸,内部渐渐扩大,有了几许平坦。岩石之上,燃烧痕迹极多,隐隐还能闻到大行皇帝入殓,焚烧的香烛纸钱。“咋走了这么久还没到头?”
杨芝草起了疑心,这条沟沟未免太长了。王绍义拿出山海图,指了指圈起的地方:“咱们应该在这,马兰峪约莫五里路,过了前头松树林就是皇陵前道。”
杨芝草摆摆手,猛看了附近:“不对头,这片林子咱们来过,我敢打包票。”
关会增纳闷,马兰峪就是一条沟,这种地势,不存在迷路,除非遇见鬼打墙。他道:“你别多心,也许年湮世远,道路出现了偏差,咱们只要一直往北,肯定能瞧见皇陵的御道神碑。”
“再走试试。”
王绍义卷起山海图,头前带路。又走了几分钟,杨芝草再停下来,说肯定不对劲。马兰峪没那么长,北方这几座山,起势虽高,地势却不复杂。要说走迷路,那纯属扯淡。王绍义自称火德星君下凡,按理说不敢有邪魔外道寻他晦气。三人彼此猜忌,闷在一块一声不吭。忽然关会增竖起耳朵,指着松树林一头。林子深处,赫然飘出星星点点的灯火!王绍义吃了一惊。自古大行皇帝入殓,神道封官,文武陪葬,方圆百里都是禁区,莫说活人路过,踩着禁区一棵草就是死罪。故而皇陵周边偏向原始地貌,几十年内野草疯长,连路都看不到了。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灯火,隐约还听到街市的喧哗声。三人不敢大意,连忙蹑手蹑脚靠到边上。往那一瞧,三人目瞪口呆。只见马兰峪深处,出现一处城镇。热闹非凡,人声鼎沸。有街道、酒肆、茶馆、饭店。有大人,小孩,姑娘、乞丐。耍把式卖艺、钓金鱼、卖贴饽饽、奶酪酥,络绎不绝。赫然一处人间繁华地,富贵锦绣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