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有人如此关心自己,饶是他生性残忍,桀骜不驯,此时心中也不禁有些感动。俞娟儿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行,倒有几分书僮的样子,就是这气质太差,此番出去少说话,少乱动,要是被人识破,连姐姐我只怕也照应不了你。”
“行,我这一路乖乖听话,样样依您总行吧?不过姐姐,您把我打扮成这样究竟是要去哪儿啊?”
“放心,姐姐总不会害你,难道还找人把你卖了不成?就你这臭脾气谁买啊。”
俞娟儿虽出身风尘,可天生骄傲,本素就是对着那些达官显贵,名士才子亦极少加以辞色。只是不知为何她感觉与这个“干弟弟”特别投缘,所以才与他言笑无忌,恍惚间竟把褚桀当成了自己失散多年亲弟弟的替身。“若是莲弟尚在人间,如今也该这么大了吧。”
俞娟儿心中默默这样想着,眼神中满是慈爱。黄昏时分二人弃舟登岸,俞娟儿在前,褚桀在后,看上去似乎是哪里的名士才子带着仆从外出游山玩水,俞娟儿手拿折扇,丰采逼人,一路上人见了莫不赞叹,有几个乡野女子,平日里哪见过这么齐整的人儿?免不得多看了几眼,俞娟儿也坏,见状故意在她们面前卖弄风姿,这位可是风月场中的老手,深通魅惑人心之道,一个眼神,一个坏笑,就弄得那些村姑渔妇是神魂颠倒,有俩个竟看得痴了,“小薛涛”心中不禁暗自得意,可却苦了后面的褚桀,也不知俞娟儿此番都给那位朋友带了些什么,大包小盒的弄了一大堆,自然免不了都交给这位“褚书僮”,笑阎罗一生纵横四海,逍遥自在,何曾干过这种伺候人的勾当,可偏偏对着这位姐姐又不便发作,也只好自认倒霉了。大约走了有一顿饭的功夫,远远就望见在青松翠柏间露出一座小院,外罩篱笆,内里盖了几座茅屋草舍,看起来颇为寒酸。“到了。”
俞娟儿见状当即上前叫门。不多时出来一名小童,年纪也就在十岁左右,圆头圆脑,上疏日月双发髽,到也颇有几分清秀之气。一见俞,褚二人当即问道:’不知二位何事叫门?”
语气间竟颇有些傲然。俞娟儿见状也不生气,当即拱手道:“敢问仙童,听涛居士可在庄上?”
小童答道:“正在后院抚琴。”
“哦,那劳您通传,只说是故友来访,还望接见。”
没想到小童闻言眉头一皱,答道:“对不住,我家主人有命,尘世俗人概不接见,二位请回吧。”
俞娟儿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被叫做俗人,心中不禁又好气来又好笑,心说:“主人脾气古怪,连身边仆童都这么难伺候,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可毕竟此番乃是有求于人,当下也不便发作,”小薛涛“只好耐着性子赔笑道:“可在下乃是你家主人故友啊。”
没想到小童回道“那就更不行了,我家主人说了世人急公好义者少,望恩负义者多,今日用得着你,百般逢迎,等到明日用不着你,又丢到一边,令人好生心寒啊,故而主人吩咐越是故友越不想见。”
褚桀之前一直抱着礼物在旁边看着,见这小童说话老气横秋,还模仿着大人摇头晃脑的样子,不禁“扑哧”一乐。小童听见知道他是有意取笑,当即把眼一瞪,若按褚桀的脾气免不得上前戏弄他一番,可此时见俞娟儿也对自己怒目而视,这才想起之前答应过姐姐此行少开口,不乱动,他对这位“干姐姐”颇为敬畏,当下吐了吐舌头,把头一低,不再言语。俞娟儿见状这才放心,暗道:“还算这小子见机得快。”
当下又回转过身,对那小童说道:“那这样,仙童你就去通报钟子期来访,你家主人自能理会。”
褚桀读书甚少,自然不知道这钟子期是谁,闻言倒还不甚惊讶。那童儿虽然年纪幼小,却也颇通书史,闻言当即一愣,上下打量了一下俞娟儿,那眼神似乎是在看什么怪物。俞娟儿料到他多半会是如此反应,当即温颜道:“你只管去通报,如你家主人怪罪一切由我负责。”
小童此时心中也是惊异不定,转念一想看此人的气质谈吐,似乎也有些来路,或许真是主人的朋友也说不定,宁可错过不可放过,当即答道:“既然如此,请二位稍候。”
说罢便关门入内。过不多时柴门大开,这回小童的态度与之前完全相反,一见二人当即拱手道:“我家主人有请,劳二位贵客随我来。”
神态谦恭已极,如此大的转变看得一旁的褚桀是乍舌不下,俞娟儿却是处之泰然,拱手回礼道:“有劳仙童。”
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微笑。这座院子看似不大,内中却是别有洞天,二人随小童七扭八拐,来到一座草堂之前,远远就听到其中有琴声传来,悠扬悦耳,小童当即轻声道:“我家主人正在抚琴,有劳二位在此稍候。”
二人闻言知道不便打扰,只好在门外候着,只听那琴声舒缓,曲调哀婉,如泣如诉,又仿佛令人身处幽谷,不禁大起怀旧之感。饶是褚桀不通声律,一时间也不禁为琴声所感,驻足宁听。而俞娟儿则是面露苦笑,忽然长叹道:“我思美人天一方,欲往从之不能忘。”
此言一出,屋中琴声不禁嘎然而止,不久只听屋中人一声长叹,言道:“即是知音到此,何不进来一见?”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个冒着烟的铜质香炉,墙角处有两个柜子,里面摆放着一些书籍卷轴,正中央摆了一张椅子,一条长案,案上放着一张瑶琴,颜色暗旧,看上去似乎是件古物,琴后端坐一位女子,看年纪也就在二十五,六岁上下,眉目清秀,皮肤白皙,虽然比不得俞娟儿,唐艳卿那般绝色,不过气质倒也不凡。一见俞娟儿等人进来也不施礼,似乎对周遭发生的一切全都漠不关心。“一别经年,牙你的琴艺果然又有进步,这曲《忆友人》哀而不伤,诉而不怨,颇有古人遗风,老友们可真是望尘莫及了。”
俞娟儿与她相识有年,只知道对方的为人,当下也不介意。“刚才听团儿回报,一说钟子期,我就猜得会是你,怎么,这次远道而来,又想图我些什么?古琴?曲谱?”
女人的声音与其给人的感觉一样透出一股清冷,似乎有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俞娟儿闻言一笑,说道:“你啊,怎么总把别人想得那么势利啊,谁在乎你那点东西。我只说多日不见,特意来看望看望你这老友,这也不行吗?”
女人闻言一阵冷笑,拿起一旁的手巾一边擦手一边说道:“得了吧,你这人我还不知道。用人在前,不用人在后。若非有事求我,咱们堂堂”小薛涛“怎么肯亲临我这贱地呢?”
“哟,哟,咱们的牙这是生气了?你不是不知道,我乃是欢场中人,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哪像咱们的牙飘然物外,无拘无束,亚赛世外的神仙。此次我一到江西不就特意来拜访你这老友了吗?咱俩之间还能计较这些?”
俞娟儿边说边亲昵地将手搭上了对方的肩头,没想到这位还不领情,一把甩开,冷冷道:“言甘词卑,必有所求。你这套还是留着对付那些入幕之宾吧,在下可受用不起,有事说事,无事请回,别耽误了我奏琴。”
“哟,听这话你这是吃醋了不成?好,好,咱们不说这些。子让啊,把东西放下,过来给“乐圣”见礼。”
褚桀此前一直捧着礼盒在门口站着,看这位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心中就不禁暗自有气,心说;“这女人谁啊?这么大排场,我家姐姐才貌双全,文武兼优,论条件哪样不比她强啊,可你看她说话那副样子,好像天生高人一头似的。”
等听说她居然号称“乐圣”,心中更是不忿,可碍于对方是俞娟儿的朋友,不便发作。此时闻姐姐呼唤,不得已将礼盒交给一旁的小童,自己上前深施一礼道:“褚子让见过这位姐姐。”
语气之中透出百般的不情愿。对方一听他只称姐姐,不称“乐圣”,就知道这明摆着是不服啊,当时也不计较,冷笑道:“姐姐二字如何敢当,这位兄弟客气了。”
扭回头对俞娟儿说道:“听你刚才的口气是相好吧,模样长的还行,只是这气质…实在是不敢恭维,你什么时候喜欢这口了?”
俞娟儿闻言眉头一皱,用手指戳了一下对方的额头,故作嗔怒道:“你胡说什么啊,这是我兄弟。”
“你兄弟?不是失散了吗?这是找回来了?可这长得也不像啊。”
别说这位“乐圣”虽然一幅高傲的模样,可与俞娟儿却是言谈无忌,看样子关系颇为亲密。“莲儿他依旧下落不明,这是我最近新收的干弟弟的。”
“哦,干弟弟啊…”乐圣说到干弟弟三个字故意拖长了音,脸上摆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俞娟儿与她莫逆之交,如何不解,当即就白了她一眼,说道:“喂,喂,你那表情什么意思?我们就是正正经经的结义姐弟而已,别在哪胡思乱想,还乐圣呢,心里怎么把人想得那么龌龊。”
“好,好,好,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里给俞姑娘您告罪了还不成吗?既然二位远道而来,我身为东道主理应款待,山野之地无甚佳物,就献上轻歌一曲,聊表胸怀。团儿,给二位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