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薄牧野家的时候，他几乎不睡在床上，半靠在椅子上就能过一夜，就像我看过的电影《那个杀手不太冷》里的让雷诺，因为极度缺乏安全感，所以他终日睡在躺椅上，一有事情就及时跳起来。我不知道薄牧野是什么原因常年失眠，但我想他一定也是缺乏安全感，如果恋爱能让他找到温暖，哪怕像现在的孩子气，也会让我欣喜若狂。于是我陪他一起犯懒，他叫了客房服务，我们穿着睡衣在豪华的客厅享用午餐。我想起若干个月前，我浑身淋得透湿和他在酒店里过夜，那时的我猜疑他，抗拒他，对薄牧野的人从头到脚都充满了质疑。我好庆幸那个时候薄牧野没有放弃我，不然我怎么能享受到现在的这种幸福？我很喜欢甜品这道珍珠小丸子，小丸子QQ的，在嘴里滑来滑去。他把他的甜品推给我：“喜欢就多吃一点。”

“布丁也会喜欢。”

“那就等会外卖一份带给她。”

他捞了一颗放在嘴里：“不就是糯米丸子？有那么好吃？”

“我从小到大，都特别喜欢圆形的东西，包括食物。”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圆形很圆满，寓意很好。”

我喜欢团圆，但是我从来没有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团圆。我从小就没了父亲，每年过年我们家的桌上就只有我和我妈两个人，所以我特别渴望家庭，一家三口的那种。但是自从布丁出生之后，我们也从来没有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过饭，我和连康一直在互相折磨。这一切终于在昨天结束了，我不知道以后我的生命里会不会有圆形？我一颗一颗捞着丸子，薄牧野把他的丸子一颗一颗地往我碗里放：“陈妃，过两天我要和如沁去美国办离婚，你和我一起去吗？”

美国？我迅速想起郁槐，我很想和他们一起去，却丢不下这里的事情。“怎么了？这样的眼神？”

他低下头看我。“牧野。”

我欲言又止，我想让他帮我去找一找郁槐，我想知道郁槐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打心里还是不肯相信郁槐因为欠债而逃回了美国，但是话到嘴边又没说出来，薄牧野对郁槐一直有成见。我晃晃脑袋：“没事，我只是问问洛杉矶和丹佛远不远，我有个朋友住在那里，如果方便我想托你帮我带个东西，如果远的话就算了。”

我撒了个谎掩饰过去，薄牧野并没有怀疑。“很远，东西很重要吗？”

“也不是啦，可以邮给她，现在的航空速递也很方便。”

他不再问我什么，薄牧野永远知道什么时候适可而止，我突然伸出手摸他的脑袋，他笑着抓住我的手：“干嘛？”

“我想把你的智慧偷一点过来。”

“是吗？你想要的不用偷，我全部送给你。”

“怎么送？”

“把我的脑子打开，把脑浆哗的一下子倒给你。”

“好恶心。”

没想到薄牧野也会说这种没有营养的话，我在他的怀里笑作一团。没有任何压力的爱情是幸福的，这几天大概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间，三天以后薄牧野就去美国了。我送他去机场，在机场里我们紧紧拥抱，有种生离死别的忧伤。爱情就是这样，会让你瞬间快乐无比，瞬间又哀伤难过。薄牧野走后，我郁郁寡欢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十三个小时之后他给我打来电话：“我到了。”

只有三个字，我的心却稳稳地落地了。“恩。”

我正坐在沙发上和柳京轩辕挤成一堆看综艺节目。“干什么呢？”

他问我。“看电视，一个印度女人坐在池子里唱歌，后面有人往池子里倒蛇。”

“这是一个什么怪节目？”

他轻笑，他当然不知道这是什么节目，轩辕和柳京最近特别迷这种节目。电视台请一个明星过来，多半是女明星，让她们一边唱歌，然后一边往她们身上倒一切令人害怕的东西，蛇，蜥蜴，青蛙，有一次还倒那种超大的蜘蛛，很多很多只，女明星们吓得唱歌还跑了调，但是仍然坚持唱下去，场面搞笑到不行。“就是看一个人有多大的忍耐力。”

我眼睛瞟着电视回答他。“那我看，根本不需要这样做。”

“那要怎样做？”

“就像我现在，让我离你这么远，我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

电视里又倒了什么新的物种，轩辕和柳京拍着大腿大笑，我统统听不到了，只听到薄牧野温柔而又甜腻的声音在话筒里翻滚。“肉麻。”

我咬着嘴唇笑着小声说。“真实感受。”

他的声音很懊恼：“你还能看电视，我却什么都看不进去，脑子里太挤了。”

我知道他会说什么，却仍要问：“为什么？”

“因为全是你啊！”

最后一句，柳京突然贴过来听，她尖叫着：“我的天啊，这还是薄牧野吗？肉麻到死啊！”

轩辕也挤过来，柳京抢我的电话：“薄牧野，你让单身狗情何以堪啊！”

我笑着抢过去和薄牧野说再见，挂电话之前，他急切而又不安地说：“陈妃，在北京好好地等着我，还有三天我就回来了，七十二个小时。”

我默念那几个数字：“我知道，三天而已，会有什么事？”

已经说了再见，却又站在花园里的冷风里又聊了半个多小时才挂断，刚转身，轩辕和柳京勾肩搭背地站在门口朝我笑。“国际长途聊一个小时，有钱人就是会花钱。”

轩辕啧啧啧地叹着气：“哪有那么多的话要说？”

“管不着。”

我抿着嘴笑而不答。“得了，他们的快乐岂是我们这种孤家寡人能懂的！”

柳京揽着轩辕的肩膀，嘻嘻哈哈地走进客厅。三天时间很短，以前我做一个雕塑，废寝忘食好几天，然后走出工作间睡一觉就三天过去了。但是这一次，我却觉得这三天过的异常艰难。第二天，何如沁给我打来了电话，我特别意外。“妃妃。”

她自动省去了姓，自来熟的人我不是没有遇到过，但是何如沁的亲切我却很受用，她不是特意而为之，让我觉得很舒服，仿佛认识了很多年。“你好，何小姐。”

我有点不知所措的客套，说出来自己都不好意思。“叫我如沁好了！”

她在那头浅笑：“你开视频，给你看样东西！”

我打开了视频，我不知道何如沁会给我看什么，国际长途稍微有点卡顿，几秒钟之后一身薄荷色长裙的何如沁出现在手机里，她朝我挥手，手里拿着一个东西：“妃妃，我把牧野完整地还给你了啊！再忍耐两天！”

我定睛一看，她手里的东西是一个小本子，我用我勉强能过关的英文翻译了上面的英文字，离婚证明。她翻开里面给我看，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我听，其实何如沁完全不必要这样，她让我异常感动，还有些不安。她念完了，含着微笑看着我，薄荷色的裙子让她像一株清丽的海芋，那是一种神奇的花，各种颜色都有。“妃妃，爱一个人，才迫不及待地想把一个最完整最自由的灵魂交给她。”

隔着屏幕，她说得好认真，认真地我想落泪。“有个人跟你说话。”

画面一花，手机交到了薄牧野的手里，原来他一直在旁边。我的形象乱七八糟，刚才床上爬起来，头发还没梳，急忙用手拢拢头发。看我手忙脚乱的样子，他笑了。网络卡顿，所以他的笑容也延长了，他的温柔像一颗水球，将我裹在他的深情当中。我捂着嘴，好怕我自己没出息地大哭。原来极度幸福也会流泪，薄牧野伸出一只手掌，手心里放着一样东西，他和何如沁都爱变魔术，动不动手心里就会多出一样东西来。“陈妃。”

网络又卡了，我听不见他说什么，他的笑容像花朵一样定格在手机上。“什么？牧野，你说什么？”

“陈妃。”

好半天，网络终于恢复了正常：“嫁给我吧，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结婚，结婚。”

美妙的卡顿，正好卡在这两个字上，反复地吟唱着。我万万没想到，薄牧野会这么快向我求婚，除了惊愕，狂喜，而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该给他什么回应。我只能对着已经卡到死机的手机大喊：“好的，好的！”

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回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柳京和轩辕在听壁脚，不过偷听地正大光明。她们眼眶湿润地朝我走过来，紧紧抱住了我：“曾经受过多少苦，就会有多少幸福，妃妃，生活是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