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爽轻轻捧着祁嘉述的脸,像呼唤沉睡中的婴儿一样,声音温柔又颤抖:“祁嘉述,祁嘉述,醒醒,我是萨爽。”
她听到有人正向这边过来,可她连抬起头看的力气也没有,气若游丝地不停唤着祁嘉述的名字,直到有人过来,把她从祁嘉述身上拉起来。周围忽然变得很嘈杂,人们在慌乱地安排着什么,可祁嘉述始终闭着眼,仿佛听不见这个世界的声音一样。萨爽目光呆滞地坐在地上,身边的人正在问她话,可她耳朵里只有刺耳的蜂鸣声,视线窄得只能放下祁嘉述一个人。有人把祁嘉述从地上背起来,后面还有俩人在一旁扶着,祁嘉述的胳膊向下耷拉着,头歪在那人的肩膀上。她想说句话,可喉咙里干涩得像被火烧过一样,只有眼睛可以自由地追着祁嘉述的背影。有人在她耳边不停说话,可她总觉得世界空荡荡的,时间仿佛回到了她妈去世的那天下午。她转头看了看周围,想看看她爸在哪里,可怎么也找不到她爸的身影。祁嘉述被人背走了,她周围多了一些看起来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那些人的嘴一直在动,像是在对她说着什么,可她一个字听不到。时间仿佛过了很久,久到她觉得季节一下子到了深冬,她的手暴露在空气中,能感觉到指关节里像钻进了冷风一样,刺痛得她忍不住打颤。直到一个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小爽?小爽!爸来了!”
她被人搂进怀里,耳边又是一句:“没事,爸来了。”
眼泪重新找到出口,再次决堤而下。原本塞满各种安排的周末假期,突然变得一片空白。周六上午,萨爽正靠在床头出神,卧室外面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卧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秦争鸣和方阔一前一后进来。萨爽抬起眼皮看了二人一眼,随后又继续看着虚空中的某个地方发呆。秦争鸣回头示意方阔噤声,放轻步子走到萨爽身边坐下。方阔一脸紧张地看了萨爽一眼,挨着秦争鸣坐下,脚后跟老老实实地挨着床边。秦争鸣一脸担忧地握住萨爽的手:“还好吗?”
萨爽没说话,安安静静地看了秦争鸣一眼,脸上的表情平和得有些吓人。方阔看着萨爽这个样子,心里既担忧又着急,只好气恼地伸手抓住萨爽的小臂:“祁嘉述那孙子到底怎么你了?你告诉我,我一定把这孙子废了!”
秦争鸣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递给他一个眼神:“先别说这些了。”
方阔只好松开手,可心里的急火怎么也消不下去,坐了不到五秒又猛地站起来,一脸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秦争鸣陪着萨爽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看萨爽始终在出神,便将萨爽的手握得更紧一些:“爽,你要是还在害怕,就说出来吧,说出来就不怕了,我们都陪着你。”
萨爽终于有了反应,回过神来看着她,眼里水汽氤氲:“祁嘉述……是不是死了?”
秦争鸣被她突然的回神吓住,呆楞了两秒才结巴着说:“没,他没死,在医院呢。”
“没死也活不长了!”
方阔迈着大步过来,一屁股坐下,“待会儿我就去医院弄死他!敢这么欺负你,他也不看看他算什么东西!”
秦争鸣轻轻拍了他胳膊一下:“还没弄清楚原委呢,你先别冲动。”
方阔依旧一脸激愤:“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还要怎么弄清楚?凉亭都烂成那样了!要不是萨叔说萨爽没受伤,我指定昨天晚上就去弄死祁嘉述那孙子!”
秦争鸣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昨天咱们考完试的时候,那地方不是已经围起来了吗?你怎么知道里面什么样?”
方阔没好气地说:“昨天晚上我跟冯登偷偷进去看了一眼,妈的!凉亭一根柱子直接断了!桌子也碎得不成样,我都不知道祁嘉述那傻逼到底怎么吓唬萨爽的!”
听到方阔的描述,秦争鸣也觉得一阵后怕,伸手将萨爽从肩膀摸到手,边摸边问:“昨天去医院检查全了吗?身上是不是还有别的伤啊?”
萨爽像个木头人一样,对两人说的话不闻不问,只有眼神飘飘忽忽,就像灵魂已经一半出窍一样。方阔和秦争鸣看她这个样子,互相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久违的担心害怕。他们俩上次看到萨爽这样,还是在萨爽她妈去世的时候。那时候萨爽也像现在一样,不哭也不闹,就一个人安静地待在屋里,饭照样吃,觉照样睡,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样,让人看着就揪心。当时那个屁也不懂的小女孩因为失去至亲的痛苦而彻底沉默过一段时间,但在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消沉过,继续过起了自己没心没肺的小日子。到后来,他们以为萨爽把所有的伤心都留在过去,再也不会像那时候一样了。可现在,她又变得沉默了。让他们担心的是,萨爽此时的沉默又仿佛和当时有所不同,她像是在沉默中思考一些事情,眼神偶尔会流露出一些他们看不懂的情绪。秦争鸣和方阔在萨爽的卧室里一直待到中午,老萨留二人吃饭,他们也没心情吃,最后一起离开了萨爽家。在楼下给自行车开锁时,秦争鸣叮嘱方阔:“你可千万别冲动啊,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还不清楚,你别去医院招惹祁嘉述。”
方阔恨恨地抬腿跨上自行车:“我亲自去问他就什么都清楚了!”
秦争鸣急忙拉住他:“学校那边也正在查这件事呢,你就别去掺和了。今天我来之前,老胡给我打过电话,让我问问爽当时到底怎么回事。爽没说,咱们还是等学校那边的调查结果吧。”
方阔浑身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气,直勾勾地盯着秦争鸣:“争鸣,现在你不是班长,你是我跟萨爽的朋友,咱们仨从小一块长大的,老胡和学校那边爱怎么办怎么办,这口气我必须替萨爽出!”
秦争鸣看他油盐不进,语气越发着急:“方阔,你先别冲动,你冷静想想,咱们跟萨爽一起长大,她怕过什么?老师父母,牛鬼蛇神,地痞街霸,就没有一样让她害怕过。”
方阔:“所以呢?她胆大就活该被欺负?”
秦争鸣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沾上方阔的怒气:“所以她现在这样不是因为吓的,肯定还有别的原因。而且她身上一点伤也没有,说明祁嘉述当时没伤害她。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你先回家等着,别去捅别的娄子。”
听她这么一说,方阔渐渐冷静下来,冲上脑门的热血逐渐回流到身体各处,他沉默着点了点头,随后又恶狠狠地低声说了一句:“这事最好不是我想的那样,否则我一定废了祁嘉述!”
——医院走廊里,周文韬医生叮嘱门口的护士:“口罩先别给他摘,这间病房暂时不会安排其他病人,不要让崔萍以外的人进去。”
“好。”
年轻护士点了点头,又问:“要是他家长来了,也不让进吗?”
“他家长暂时来不了,要是来了我会再通知你。”
护士走后,周文韬走到楼梯间,给祁峰拨了一个电话。“峰哥,嘉述出事了。”
“我知道,学校昨天来过电话。”
“嘉述这次受了点伤,不过不严重。”
“嗯。”
祁峰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沉地再次开口:“文韬,今天还得拜托你帮忙照顾一下小述,实验室这边的工作刚交代清楚,我跟书华订了中午的机票,明天下午才能到申城。”
周文韬从楼道窗户里向外看,盯着医院里的一棵油松说:“放心吧峰哥,有我和萍姐在,小述不会有事的。对了,你跟嫂子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祁峰那边又是一阵沉默。周文韬顿了顿,有些懊恼地将头发向后撸了一把:“对不住了,峰哥,我明知道你跟嫂子压力都很大,还问你这些……你权当我什么都没说,有我看着嘉述,你们放心。”
手机另一端传来一声叹息。祁峰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两三年了,一直都没什么实质性进展,我跟书华一直在跟进,只希望实验结果能尽早出现正向拐点。这边的研究员一直想让我们把小述带过来,可书华觉得,还是让小述留在原先的生活环境中比较好。我们俩整天忙于做研究,小述来了我们也没办法照顾好他,还不如就让萍姐照顾他的生活,其它事有你盯着,我们也放心。”
周文韬转过身来靠在窗户上:“我知道,峰哥。这边有我和萍姐在,别担心。”
说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声音变得轻快了一些:“对了峰哥,这次的情况还有些不太一样。虽然嘉述受了伤,但跟他在一起的同学没受伤,这说明某些情况下,他的意志可以抵抗身体的反应。”
祁峰:“你说的是真的?小述这次的发病原因找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