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嘉述紧紧闭着嘴。他能感觉到，萨爽的手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发抖，可他还是说不出来。如果必须要把事实告诉萨爽，他宁愿自己是个哑巴。不远处，米雅和帕克不知道因为什么闹起来了，俩人咯咯笑着在草地上打滚，帕克想用自己的力量压制住米雅，怎奈米雅用的是巧劲，把他挠得笑声朗朗，身体发软，几个回合下来居然反被米雅摁在地上动弹不得。萨爽看向他们，对祁嘉述说：“你知道，我们的问题在哪儿吗？”

祁嘉述看着她，手不安地抓了抓衣角。“我们的问题在于，我们怎么也不可能像他们那样。我们已经睡过了，可是我们一点都不亲密。”

萨爽没有硬逼他说出那个问题的答案，只是回家后，情绪明显低落了很多。也许她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洗漱完，祁嘉述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药瓶开始吃药，萨爽问：“这是什么？”

“锂盐。”

“伍德医生给你开的药？”

“对。”

俩人躺在床上，祁嘉述试探着抱住萨爽，见萨爽没有抵触，稍微放下心来。“你不看书了？”

萨爽问。“不看了。”

“……你看吧，以前你每天晚上都看书。”

“不看了，我想就这么抱着你。”

俩人静静躺了一会儿，萨爽好像睡着了，祁嘉述也闭上眼，可是睡不着，最后轻轻掀开被子，跑到书桌前拧亮台灯，把灯罩向下压了压，尽量让台灯的光聚集在桌上。萨爽在他身后睁开眼，黑暗里静静地看着他看书的背影。祁嘉述一直看书看到快十二点，对身后床上萨爽细微的翻身动作浑然无觉。萨爽在心里叹了口气。床头的表针指到十二点时，萨爽动作很大地翻了个身，假装自己刚醒，对祁嘉述说：“祁嘉述，睡觉吧，明天再看。”

祁嘉述过了一会儿才醒过神来，回头问：“我把你吵醒了？”

“没有，我正好醒了。”

萨爽从被子里伸出手，朝他招手：“睡吧，明天再看。”

祁嘉述把书合上，拧灭台灯，回到被窝里，继续用习惯的姿势抱住萨爽。“萨爽，明天你陪我去见伍德医生好吗？”

萨爽欣喜地抬起头：“好啊。”

说完，往祁嘉述怀里靠了靠，甜蜜地睡着了。——再见到伍德医生，萨爽的心情轻松了很多，伍德医生看起来也很高兴，对萨爽说：“你能一起过来真是太好了。”

伍德医生先和祁嘉述单独聊了半小时，抽血测了锂盐浓度，又和萨爽单独聊了二十分钟，最后和俩人一起聊了十分钟。回去的路上，萨爽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祁嘉述忍不住好奇：“这么开心吗？”

萨爽笑着看他，故意不说话，把他看了好一会儿，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祁嘉述，你真棒。”

祁嘉述不明所以。“伍德医生都跟我说了，他说你是他见过的配合度最高，积极性最强，执行力也最强的患者，”萨爽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我就知道，你不会被这个什么双相打败的，再来个三相四相，也休想彻底打败你。”

萨爽乐得嘴巴合不上，祁嘉述侧头看着她，突然很心酸。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她就这么开心，完全忘了他对她的伤害。“萨爽……”“嗯？”

“对不起。”

祁嘉述垂着头，“前段时间我不该……”萨爽迅速抬手捂住他的嘴巴，伸出食指挡在嘴上：“嘘。”

“祁嘉述，我们约好，以后不提那些难过的事，”萨爽慢慢放下手，“明天我就要归队，这次又是十天半个月见不到面，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我只想记住那些和你有关的快乐的事。”

祁嘉述眼睛湿润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缓慢坚定地说：“好。”

萨爽拉起他的手，快乐地向前出发：“走，一起去买菜。”

走着走着，祁嘉述想起什么：“上次你在留下的字条里说，还有最后一点，是什么？”

萨爽拍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说：“哦对，确实还有一点。”

她把祁嘉述上下看了看：“最后一点就是，你太瘦了，你要多吃点，多锻炼身体，把身体搞得像我一样棒，这样我才能放心。”

“就这些？”

“就这些。”

俩人手拉着手一起去超市买菜，萨爽挑菜的经验更丰富，很快就选好了中午要用的食材，从生鲜区离开后，路过花花绿绿的零食区，萨爽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祁嘉述问萨爽：“不买点零食吗？”

萨爽左右看了看：“你有想吃的不？”

祁嘉述摇头：“没有，我不吃零食。”

萨爽点头：“我也是。”

祁嘉述很惊讶，他记得，萨爽高中时很爱吃零食，桌洞里塞满了各种垃圾食品，不仅下课吃，上课吃，自习课也在吃。萨爽是他见过最爱吃零食的人。见祁嘉述惊讶，萨爽不无遗憾地说：“看来我们真的是错过了好多彼此的生活。”

虽然祁嘉述看了她所有的比赛，可她平时的生活不会在电视上直播，祁嘉述不知道她已经很久不吃零食了。从她正式成为运动员开始，过去的自己就被丢进了搅拌机，所有不利于运动生涯的习惯都被搅碎了，留下的是另一个自己。她不再吃零食，不再喝碳酸饮料，甚至连辣的也是能不吃就不吃。她不再熬夜，开始早睡早起，过去那个每天上学都要迟到的起床困难户，在成为运动员的七年里，没有再睡过一天懒觉，每天准时六点起床运动。唯一打破惯例的几次，都是和祁嘉述在一起之后。萨爽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变化告诉祁嘉述，祁嘉述听完眉头紧锁。从两人重逢到现在，几个月的时间，他丝毫没察觉萨爽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已经为萨爽付出了全部，实际上他连真正的关心她都没有做到。他没有注意到从前那么爱吃零食的萨爽，这几个月连一片薯片都没吃过，从前把饮料当水喝的萨爽，这几个月除了咖啡之外只喝白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切后，祁嘉述难过地看向萨爽。他的嘴巴因为这些年没怎么跟人说过话，变得笨拙又迟钝，嘴唇动了动，还不如眼睛表达得到位。萨爽看出他的难过，她亲热地挽住他的胳膊：“别想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要实现自己的目标，就必须做出一些牺牲，这很正常。”

祁嘉述摇了摇头，他终于把他想说的话说出来了。“我才注意到这些，对不起。”

萨爽生气地晃他胳膊：“你怎么又道歉，不许道歉。”

说完，她又微笑起来：“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比一开始好多了，我喜欢现在的我们，只是……”只是什么呢？只是有点遗憾。好不容易重新相遇，可又在异国过着异地恋的生活。萨爽叹了口气：“真想每天都和你待在一起。”

祁嘉述说：“我每天都给你打电话。”

“那也不够，”萨爽两条胳膊一起搂住他的一条胳膊，无限惆怅地说：“我想和你一起吃饭，一起运动，一起睡觉，一起醒来，我想用眼睛去看着你，用鼻子闻你的味道，用耳朵听你讲每天经历的新鲜事。”

这些愿望，目前根本不可能实现。萨爽再次叹气，转念一想，人不能太贪心，像现在这样一起逛超市，过去七年她想都不敢想，还是好好珍惜当下吧。于是她又开心起来了，扬起笑脸说：“今天你给我打下手，我们一起做饭。”

萨爽很快就把这事放下了，祁嘉述反倒一直惦记着，回家之后还在思索萨爽说的话。萨爽站在厨台前切菜，祁嘉述在一旁洗胡萝卜，洗着洗着，他有些兴奋地转身说：“我知道了。”

萨爽纳闷：“知道什么？”

“上次和伍德医生见面，他建议我用行为记录表格记录每天的生活，以便监测自己的状态，及时发现应激源，灵活调整用药量，我觉得麻烦，就没往纸上记，只把表格记在脑子里了。”

“然后嘞？”

“我决定从明天开始，每天都填写行为记录表格，到了我们见面的时候，我把这段时间的行为记录表格给你，这样你就能知道这段时间我都做了什么……”祁嘉述眼里的光刚刚亮起来，很快又暗下去，“不过我的生活很乏味，应该也不会有太多精彩记录。”

萨爽却很兴奋，使劲猛点头：“给我给我，我就是想知道你每天都是怎么度过的，就算你一整天什么都没干，只是在床上躺着，我也想知道。”

“那好，”祁嘉述笑起来，“我每天都写。”

萨爽乐呵呵地继续切菜，忍不住哼起了歌，切完菜后，她把三瓣蒜用刀拍扁，递给祁嘉述：“剥一下皮。”

祁嘉述低头很认真地剥蒜，萨爽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去掉蒜皮，脑子里灵光一现：“你那个表格是什么样的，也给我一份，我也写，见面的时候我们互相交换，这样你也能知道我都在做什么，不过，我的生活也有点乏味，除了训练就是比赛。”

“好，”祁嘉述把剥好的蒜递给她：“不管你写什么，我都会认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