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扶拖拉机沿着沅南大堤，把水欣竹和高爷爷送到城门口。水欣竹跳出拖斗，扶出高爷爷，然后，挑着两篮子鲜鱼朝农贸市场走去。走着，走着，高爷爷落后了一截，水欣竹便放下鱼篮等候。“欣竹！”

高望明手拄拐杖赶上来，喘着气说：“你莫等我了！顺着这条大街往前走，到了十字街口向西拐，笔直走，就是农贸市场。我随后就来。”

水欣竹挑起鱼篮，顺着高爷爷指引的路，一线风似地朝前奔去。他没顾得上观看街头的新奇景象，一心想乘鱼儿新鲜，卖个好价钱，再要高爷爷领他满街转一圈，旮旮旯旯都看遍。看！这不是十字街口吗？提泥鳅的，担黄鳝的，背田螺的，都拐弯向西去了。不会错！前面定是农贸市场。他拐了弯，夹在人流中间。水欣竹卖完鱼，顺着先前走过的道路，回到那条通向农贸市场的巷子里，没有看见高爷爷。他又在熙熙攘攘的农贸市场上睁大眼睛，四处寻觅，依然连高爷爷的影子也没有看见。太阳只有两树高了，还找不到高爷爷，一个人在县城怎么得了呀！对！赶快搭汽车回去。“嘟嘟！嘟！”

突然，他身后响起汽车的喇叭声。水欣竹回头一看，车上坐满了人。他惊喜地撒开腿，朝着汽车，扬起小手，边追边喊：“司机叔叔！请等我一下！”

果然，他追上去不远，汽车慢慢停住了。前后打开两道门，走下来好多人。这时，站在街边竖立的一块牌子底下的一群人，涌上了汽车。呵！上下车的人都没有拿车票，坐车还不收钱呀！他三脚两步奔到车门前，从人缝里钻进去，挨近窗口坐下。他想：到沧港镇下车，离家还有十五里，展劲跑，到屋不会黑。他睁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街上的新奇景象。漆黑的街道，光滑明亮，街道两旁间隔均匀的长着一棵棵大树，伸出又粗又长的枝杆，树枝上长满了巴掌大的绿叶，一片连一片，遮盖了天空。穿红的，戴绿的，背包的，提篮的，各种各样的人，仨仨俩俩，成群结队，在绿树底下行走。黄皮汽车，篮皮汽车，大拖拉机，小拖拉机，你追我赶，来往穿梭。还有那宽敞的玻璃窗户里头，摆满红绿黑黄的各色东西，汽车一闪而过，他看不清是些什么，只好像那里头还站着一个阿姨和一个小朋友，向街道上的人扬起手，喜笑颜开地打招呼。他正看得有味，汽车停住了。一批人下去，一批人上来，关好车门，又向前开。汽车开去没好远，又停下来。哎呀！这么大一会还没开出县城，什么时候才能到达沧港镇呀？天啦！求你慢一点擦黑吧！“小朋友，你的车票呢？”

忽然，一个胸前挂黑袋子的阿姨走到他面前，伸出手，等着。“车票？”

水欣竹那双晶亮的眼睛忽闪忽闪，“你莫逗人啰！”

胸前挂黑袋子的阿姨说：“逗人？谁逗你？拿票出来！”

水欣竹说：“都没有要车票，为什么只找我要？”

胸前挂黑袋子的阿姨说：“哈哈！你以为公共汽车，就是大家坐不收钱呀？乡里的伢儿，这点知识都没得，可笑！”

这笑声，这话语，好像一根根菱角刺，扎进他幼小的心灵，他满脸羞得绯红，从蓝的确良褂子口袋里，掏出卖鱼的伍元钱，说：“要钱！给钱！”

胸前挂黑袋子的阿姨问：“从哪一站上来的？”

“哪一站？”

水欣竹张大不解的眼睛，本想摇摇头，但是，他马上想到，那样回答，这位卖票的阿姨又会讥笑他。他回答说：“我忘记哒！”

胸前挂黑袋子的阿姨说：“别看你乡里乡气，还蛮狡猾呢！对不起，按规章制度办事，罚款两元。”

水欣竹没有争辩。他无法争辩！他接过卖票阿姨找给他的三元钱，狠狠地盯了她一眼。胸前挂黑袋子的阿姨说：“小家伙！下车！”

汽车放慢速度，停下来了。卖票阿姨拉他一把，指指门口。车上的人全都下去了。水欣竹站着不肯走，说：“还没到沧港镇，为什么就下车？”

卖票阿姨一阵大笑，把他推下车门。他对坐这趟车，有点莫名其妙，觉得它是个怪物。他急着回可爱的翠竹湾，懒得过多地往下想。可是，不仅没有回家的汽车可乘，就连眼下到了什么地方，他都弄不清楚。他抬起眼睛寻找太阳，连太阳也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周围的人很多，他打算打听一下回家的路。但是，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害怕再次被人讥笑一顿。他决心凭自己的勇气，闯出一条回家的道路。他顺着一条笔直的街道往前走，迎面摆着一座小人书摊，他左瞧右看，停留一会，只想自己像那些小朋友一样，坐在长条凳上看小人书，然而，他不知道这里看书的规矩，糊里糊涂去看，那管书的白胡子老爷爷，也会像卖票的阿姨那样讽刺他。水欣竹走出一段，看见一座当街的玻璃柜子里头，摆满大大小小的玩具娃娃。他走拢去，低下头，左看右看，上瞧下瞧，每一个玩具娃娃都可爱，都美丽。有的招手，有的微笑，有的做体操，有的翻筋斗，有的驾飞机，有的拿锄头。他只想把每一个都摸一摸，把每一个都买回家。但是，他不晓得需要好多钱？他捏了捏装钱的口袋，打算先问一下坐在柜台里面的胖婶婶。可是，他没有问，他依依不舍地告别玩具娃娃，慢慢走去。水欣竹走两步，回过头望一眼，磨磨蹭蹭，直到玩具娃娃从他眼睛里消失，才再次向前慢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