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欣竹到一处，看一处，渐渐地，街上的红绿灯亮了，每一间屋里的灯也亮了，辉煌闪烁，好像天上的银河掉落人间。他觉得这景象稀奇，可爱，他忘记了自己是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归家的路，孤零零地在这里游荡。看！这是什么呀？呵！是一幅美丽、新奇、灿烂、壮观的图画。这画深深地吸引了他。画中间，有绿、有蓝、有黄、有紫、有红、有黑、有白、有青，五颜六色，眼花缭乱。这是些什么东西呀？他不明白。他想问。问谁？旁边观看的，有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有抱着小伢儿的阿姨，有佩带红领巾的少先队员，还有从小汽车里头下来，提着小小的黑袋子，从一旁走进门的大肚子伯伯。问他们？他们会怎样回答呢？他们会讥笑：“乡里的伢儿，这点见识都没得，可笑！”

他非常害怕别人讥笑。他不敢问。忽然，他听见身后有人对话：“呵！这幅全县建设规划图，还蛮有意思咧！”

“哼！纸上谈兵，怎么能实现？！”

“同志！你说，为什么不能实现？”

水欣竹看见一个上身穿着四个口袋的青涤卡罩衫，挂两只钢笔，举止秀秀气气的壮年人走上前，亲切地问那说泄气话的小伙子。可是，小伙子乜斜他一眼，回头就走。水欣竹听了这些人的谈论，他明白了，将来，全县就照这幅图画去发展，去建设。他见前面这个壮年人态度和蔼，就壮起胆子，问道：“伯伯，那上面画的到底是些什么怪东西呀？”

壮年人上下打量他一眼，笑呵呵地说：“小朋友！我先不告诉你。你仔细看一看，好生想一想，就会明白的。”

水欣竹照他说的，睁大双眼，盯着规划图，眨眨黑长的眼睫毛，闪闪晶亮的眸子，呵！他明白了，那绿的，像田野，成块成片，无边无沿。那蓝的，像山冈，峰峰岭岭，绵延不断。那黄的，像公路，纵横贯穿，伸向天边。那紫的，像大桥，横跨小河，气势壮观。那红的，像房子，层层叠叠，矗入云端。那黑的，像汽车，成群结队，连成一线。那白的，像小河，微波细浪，流入良田。那青的，像轮船，乘风破浪，一路青烟。水欣竹好像自己走进画里面，坐上汽车，穿行在田野山冈，很快从县城回到翠竹湾，汽车就停在队屋禾场上，伙伴们高兴地围着汽车打圈圈。他好像走上大桥，大桥架设在碧莲河上空，代替了那低矮、狭窄、古旧、破烂的石拱小桥，他跟伙伴们在桥上唱歌跳舞，向桥下的河水里抛着瓦片打漂漂。他好像踏上轮船，告别家乡，去遥远的地方。爸爸妈妈在岸上招手，伙伴们跟着轮船追赶，阵阵喊声回响在他耳边：“欣竹！你进了城，莫忘记农村啊！”

他看得入了迷，想入非非。他恨那些说泄气话的人，谁说这图不可能实现？能实现！一定能实现！他希望实现啊！到那时，他的家乡几多美丽啊！好看的，新奇的东西多着呢！好多好多的人都要向他问这问那，他什么都能回答！谁还敢讥讽他？谁还敢冷眼看待他？不敢！不敢！谁也不敢！“小朋友！你看明白了吗？”

温厚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惊醒。他回过头，腼腆地一笑，把自己刚才心里想的全部说了。这个秀秀气气的壮年人听着，连连点头赞许：“乖孩子，不错！你真正看明白了。你说，这规划图能变成现实吗？”

水欣竹说：“能！”

壮年人说：“你说，怎样才能变成现实呢？”

水欣竹回答：“全县的每一个人，都用自己的两只手，展劲劳动。”

壮年人说：“除了展劲，还要巧干。”

水欣竹张大疑惑的眼睛问：“巧干？”

壮年人说：“嗯！要建设现代化的新农村，就必须掌握先进的文化科学知识。小朋友，这个艰巨的任务，尤其落在你们新一代身上。你要展劲读书哟！”

水欣竹听了这些话，满脸绯红，赶紧低头不语。过了片刻，他抬起头来，还想继续提问。可是，那位身穿四个口袋上衣，挂两只钢笔的伯伯已经走了。他格外留恋那位伯伯，那和蔼可亲的神态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回味他说的那席话，深情地看着这幅图画，他不愿意离去。他看着，看着，久久地看着。旁边观看的人全都走了，街上没有汽车奔跑了，路灯熄灭了，整座县城沉寂了，这一切的一切，他全不知道，他看痴了，他看醉了，身子斜倚在墙脚下，眼睛闭着，脸上流露出甜蜜的微笑。他做了一个美丽的梦……渔民是最早迎接曙光的人，在芦苇荡里捕了鱼，担进城来，脚步声踏踏，如同鼓点响得欢。水欣竹从梦中惊醒，迷迷糊糊地睁一下眼睛，以为是睡在家里的花板床上，又合上眼皮，打算翻个身，再睡一会儿。他一翻身，感觉到底下梆硬冰凉，哦！原来自己在大街上过了一夜。哎呀！多么可怕呀！他翻身跳起，去寻找车站，搭早回家。这时，朝霞像金子涂抹到屋顶，烟囱、宝塔、街道、亮光光一片。一扇扇窗户推开了，一道道大门拉开了，笑声飞，铃声响，张张脸儿迎着金光，踏入新的一天。水欣竹随着车水马龙，人流热浪，向前走去。忽然，春风拂过，一阵油香沁入他的心脾，嘴里感到有点酸味，肚子里像有几只蛤蟆咕咕地叫。他向油香飘过来的地方望去，一座当街的小亭子里，几个戴白帽子，系蓝布围裙的姨姨婶婶，站在一口大油锅周围，揉的揉，搓的搓，丢的往锅里丢，捞的往上面捞，那不是炸油条吗？黄澄澄，亮光光，长条条。是油条，没错！他横穿街道，走近一看，里头有两张小桌，几条凳子，周围坐着人，喝着白花花的什么东西。他想，别人能坐在这里吃，他就不能？怕什么？只要给钱！他大胆地跨进去，将身上卖鱼所剩的三元钱一把递到收钱的姨姨面前。收钱的姨姨对他问道：“你要买什么？”

他不知道那白花花的叫什么名字，只好回答：“都买。”

收钱的姨姨问：“油条？”

水欣竹点头：“嗯！”

收钱的姨姨问：“豆浆？”

水欣竹又点头：“嗯！”

收钱的姨姨问：“包子？”

水欣竹再点头：“嗯！”

收钱的姨姨问：“麻阳坨？”

水欣竹还是点头：“嗯！”

服务员拨动几下算盘，从抽屉里抓出几块小篾片递到他手上。他接过，瞧了瞧几块小篾片，暗暗地问自己：往下该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