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遍才反应过来,冯禹疑惑地看了一眼邻座的新进士们,他方才也依稀听到那边起了些争执,便问道:“你在听他们说话?说什么?”
冯保稍愣了一下,道:“他们说些经义,我还没学过,所以听得有些入神。”
冯禹听了十分高兴,摸了下他的头:“你还小,自然还没学到他们的那些。回头你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多问为父就好。”
“是。”
冯保低下头,心里有一点慌张,这几乎是他第一次对父亲说谎……尽管刚才那番讨论,非说成是探讨经义也行,但他几乎本能地知道,张居正那番话,父亲听了不会高兴,甚至会比史朝宾更激烈地批评张居正。然而此时这位初次相见的新科进士在他内心中莫名地可亲,他并不想听到父亲批评张居正。他偷偷地回头看了眼张居正,这时的他举杯沉默不语,身边是眉飞色舞行令的同僚,他看着那杯酒的涟漪,似乎在窥看着自己瞳子里的倒影。冯保一时间不免想到“对影成三人”这句,想:“他身边,只怕也并没有几个知己好友吧?”
酒至半酣,众人陆续往主桌处为夏阁老敬酒。张居正也随众而去,这时夏阁老红光满面,先前的事似乎并没有让他有半分阴霾。他哈哈一笑,对诸生道:“今科诸位的文章我都大概看过了,华亭有福,选中好些高生呀。”
徐阶坐在他右手边,微笑道:“当下世事繁难,他们登科是朝中之福。”
史朝宾上前一步,十分激动地说:“夏阁老今日面斥内官,实堪为今世士大风风骨之表率。谨以此杯为夏阁老上寿。”
夏言脸上神态稍稍凝固了一下,今日得罪滕祥原非本意,但是来客众多,将事情己经沸沸扬扬传来,己是无从解释。他饮下一杯,觉得这玉液楼的佳酿也微有苦意,喟然叹息道:“真如华亭所言,世事繁难,老夫己年老,今生所愿,不知还有多少能实现,只能待诸君共勉了!”
进士们不免又将夏阁老恭维一番,这才告退。徐阶道:“你们几个退席时等我一起,我另有事叮嘱诸位。”
新进士们想到老师多半是有了什么馆选的内幕消息,要私下叮嘱他们,纷纷起了期盼之心退下。这时各席上酒己将残,前去主桌敬过酒的客人渐渐告退,张居正随眼一扫,那少年冯保己不在座上。新进士们又稍坐一会,就见夏言亲送了徐阶出来,他们纷纷跟上。这时疾风冰雹己经停息,天色微霁,出来时周身凉快许多。夏府家人服侍他们登了车轿,王世贞策马趁近徐阶轿旁等候吩咐,徐阶道:“你们去我府中,也好清静说话。”
徐阶府邸与夏府同在一坊离得不甚远,只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至,照例尚有几名候选的或回京觐见的官儿在等待,徐阶略应酬了会,便让进士们都来书房。徐阶接过仆人上的茶,环顾他们一眼,先开口问道:“今日夏阁老逐走司礼监滕祥一事,你们可知细末?”
进士们没想到徐阶先开口问的是这个,面面相觑了一会,一起摇头。李春芳拱了拱手道:“恩师容禀。起先夏阁老唤我们去小厅相见,但不想有锦衣卫陆都督来访,夏阁老当时脸色不太好看,但也不便拒之门外,只好让人带了我们去内府花园游玩……”说到这里他又想到那一缕悠悠琴音,不由斜瞥了张居正一眼,方接下去道,“等夏府家人请我们去前厅入席,迎面就见那滕祥从小厅里出来,额头上鲜血淋漓的,十分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