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东直门大街,林府内院。 那日,贾敏抱着林黛玉从,贾母处坐车回到林府之后,就将在她怀中熟睡的林黛玉,交给林黛玉的奶妈——王奶妈照看。 而后,贾敏差遣身边的小丫鬟,去将林府内院的管事娘子唤来,询问了一下她们,林家最近的一些近况,从她们得知: 林如海这几日公务繁忙,一直待在督察院里,并不曾落过家。 而林母,因最近北京天气突然转凉,偶感风寒,害怕唯一的孙子,过了她的病气。 于是,林母就将林家唯一的子嗣——林墨玉,交给了他的生母——王姨娘照料。 自从瓦剌大军破紫荆关之后,大汉朝野文武官员,害怕前朝之事,在本朝上演。 前几日,大汉内阁就以正式的公文,下令北京周边的府县,实行坚壁清野之策,不留给瓦剌大军一草一木,企图使瓦剌人,得不到半分粮草的供给,不战自溃。 是以,北京城骤然涌进了,大批逃难来的百姓。 一时间,神京城人满为患,抢劫、杀人、盗窃、卖儿卖女之事,在神京城的街头时有发生,神京城的治安,更是一落千丈,不复原先太平光景。 林如海身为北京城的巡城御史,监督天子首善之地的治安,自是责无旁贷。 这几日,林如海不是在带兵,巡视北京城治安的路上,就是在督察院里奋笔疾书,写着弹劾朝廷官员不法之事的奏章。 贾敏秀眉微皱,叹了口气,挥退了管事娘子。端起楠木小几子上的青瓷茶杯,微微抿了口茶水,闭目养神一阵。 待贾敏杏眼再度睁开之时,依旧愁眉不展,站起身来,款款来到了右耳房,坐在暖炕之上,独自处理了很长一阵,林家内宅的大小事务。 翻看一段时间的林家公中银钱往来账簿之后,贾敏略微抬起头来,伸出娇嫩的玉手,在左右两侧的太阳穴位上,轻轻地揉了揉,想到自己如今夹缝求生的艰难处境,她心里一阵凄苦。 贾敏不自觉地抬起臻首,望了眼窗外含苞待放的月季花,想着贾母给她出的主意,心里一阵犹豫。 她同林如海,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婚后,他们两小口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又怎忍心让林家绝后呢? 可是,望见林黛玉天真灿漫的小脸,想着她的将来无所凭仗、孤苦无依,贾敏娇媚的脸上,不禁浮起一股决绝之色。 贾敏心下自觉道:“看来,如今也只能依母亲之言,去母留子,将林墨玉抱到自己身边,同玉儿一起抚养了。”
这时,同贾敏一起回林府的赖嬷嬷,手里端着一个白瓷汤盅走了进来,笑着道: “大小姐,您也看了好一会儿账簿了,您的身子骨尚弱,该是躺下歇息歇息,养养神才是啊!”
贾母因担心她女儿——贾敏,面慈心软,对林墨玉母子下不了手,于是,就派了自己身边得力的陪嫁丫鬟——赖嬷嬷,前来帮她料理了,林府的阴私之事。 一则,贾敏到底是养在荣国府中,不知世事人心险恶的闺阁千金小姐,对公府侯门深宅大院中的后宅阴私之事,不甚了解。 贾敏狠下心肠动手的时候,难免思虑不全,考虑不周到的地方,若是被林家之人抓到首尾,不仅贾、林两家之间会生嫌隙;若是丑事张扬出去,那么贾家女儿的名声,可就全毁了。到那时,大汉朝哪个同贾家门当户对的良善人家,敢取他们荣国府的女儿? 二则,赖嬷嬷是贾母身边的亲信,对这种豪门大户后宅的阴私密事,经验丰富,信手拈来。 当年,荣国公贾代善可是有不少姬妾,有的身怀六甲、有的产子傍身,最后还不是赖嬷嬷出手,趁着贾代善出征在外的机会,去的去、死的死,一一将他们料理个干净,让贾母在荣禧堂里得享安宁、富贵荣华。 接过赖嬷嬷接过来的汤盅,贾敏揭开汤盅盖,看了看,秀眉一皱,道: “又是乌鸡人参汤?”
“这个太油腻了,自从父亲大人薨逝后,咱们家就没有一个武将了,总是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对身子不好!”
贾敏放下手里的白瓷汤盅盖,转过臻首,望着面上有些赧然的赖嬷嬷,轻声说道: “赖嬷嬷,你是自小跟着我母亲身边长大的,又一起陪嫁到荣国府,也是我的奶嬷嬷,这些话我原不该说,可是······” 贾敏话还没说完,就见门外匆匆闯进来一个十四五岁年纪的俏丽的小丫鬟,急切道: “夫人,大哥儿今日不知吃了什么东西,上吐下泻地,眼看着就快没了生气。”
“王姨娘还一个劲的在那儿吵闹呢,也不知她在哪儿早来的野和尚、臭道士,在屋子里作法,就是不许管事娘子去请大夫来给大爷看看。”
“如今,老太太又在病中,刚刚吃了太医开的草药,现在睡了过去,怎么叫都不醒。”
说到这里,那小丫鬟竟嘤嘤抽泣起来,语气哽咽地接着说道: “老爷公务繁忙,已经多日不在府中,于是奴婢就自作主张,派了前院的小厮,去督察院问询,那小厮回来说:老爷并不在督察院,到街上去巡查去了。”
“北京城这么大,一时也找不到老爷的身影,奴婢没办法了,就只能来夫人这里,请夫人您做主!”
听完着林墨玉房中的大丫鬟的话,贾敏猛地转过臻首,狐疑地瞥了眼身边的赖嬷嬷,见她面上轻松,正对着自己微笑着缓缓点了点头。 贾敏心下大骇,没想到赖嬷嬷会下手这么快,才刚到林府不过一二个时辰,她就已经对林母和林墨玉用了阴私手段,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找来的和尚道士。 要是和尚道士能看病,还要大夫做什么? 这王姨娘也是昏了头了,大哥儿有病,不去请大夫瞧,竟是请和尚道士在屋子里作法,祈求除病消灾,简直愚不可及! 只是,贾敏心中仍是疑惑,那日贾母拉着她到荣庆堂里间说私房话,不是说让她去母留子,将大哥儿抱在房中同林黛玉一起抚育么?怎么就对大哥儿——林墨玉下手了? 若是林墨玉要是有个意外,那林家岂不是要绝后了? 想到这里,更深处贾敏简直不敢想象,抬起臻首,狠厉地瞪了眼赖嬷嬷,对林墨玉的大丫鬟道: “你马上去前院找管事娘子,就说:我说的,让她立刻去请了大夫来,给大哥儿看病!”
“要是大哥儿有事,院子里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好过!”
“你快去,不可再耽误时间了!”
说着,那已经哭得梨花带雨的林墨玉的大丫鬟,对着贾敏千恩万谢后,急急起身,匆忙到前院找管事娘子,让她去请大夫去了。 待到林墨玉的大丫鬟的背影,在正房消失不见后,贾敏这才皱着秀眉,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不自然的酡红,红火狐狸皮的大氅下覆盖着的盈盈一握的胸脯一起一伏,微微娇喘,对着她身旁躬身侍立的赖嬷嬷,面露不悦地道: “赖嬷嬷,到底怎么回事?”
“母亲大人不是说过,去母留子么?”
“你怎么就对大哥儿和老太太直接下手了?”
“要是他们祖孙俩,要是有什么意外,你叫我如何面对姑爷?”
见贾敏都已经三十虽的人了,竟然还是这么天真,赖嬷嬷心下有些好笑,你可比你那心慈心狠的母亲,差远了。 贾敏见赖嬷嬷只是低头不语,心头顿时有些不快,虽说赖嬷嬷奶过自己,可也由不得她蹬鼻子上脸,不将自己放在眼中。 只见,贾敏猛地一拍身边的楠木小几子,柳眉倒竖、好看的杏眼圆瞪,因用力过大微微娇喘,若是林如海在此,必定会说一句;“好一副美人薄怒图!”
可是,贾敏面前的是赖嬷嬷,可不是林如海,对于此刻贾敏的“美”,欣赏不过来,只见,赖嬷嬷理了理云鬓,嘴角一撇,笑着道: “大小姐,这都是林家人自己的意思,奴婢不过就是在一旁,冷眼旁观而已!”
“再说了,我一个荣国府的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林家的独苗怎么样,这都是林家人自己干出来的龌龊事。”
闻听赖嬷嬷的狡辩,贾敏一时难辨真伪,明亮的眸子里尽是疑惑,不解地问道: “这又关林家人什么事?”
赖嬷嬷心下有些好笑,这贾敏也就是命好,托生在了荣国府,要不然在后宫戏中,她可活不过两出。 只见,赖嬷嬷微微低着身子,耐心替贾敏解说道: “大小姐,当年您出嫁的时候,我们荣国府的老国公爷和老太太,可是亲自为您挑选了,不少陪嫁的丫鬟和小厮,以及管事嬷嬷。”
“您身边有个丫鬟——名唤李娇兰的,在您怀中林姐儿的时候,被林姑爷看中收入了房中,做个通房丫头。”
“二三年前,林姑爷见她有了身孕,就抬了身份,如今,她已经做了林府的姨娘了。”
想到那个不知好歹的、贾敏身边的陪嫁丫鬟——李娇兰,虽然已经十余年过去,但赖嬷嬷心中仿佛是扎了一根刺般,到现在,仍是对李娇兰有些愤愤不平。 原来贾敏身边的那个陪嫁丫鬟——李娇兰,也是赖嬷嬷看中的。 赖嬷嬷见李娇兰聪明伶俐、会来事、模样俊俏,想将她留下来,配给她的大儿子——赖大为妻的。 赖嬷嬷都已经舍了老脸不要,向贾母求情了,没想到,这个下作的小娼妇,心儿气高,一门心思地想勾搭主子往上爬,这不,当贾敏出嫁的事情,就把李娇兰作为陪嫁丫鬟,带到了林府中。 想到这里,赖嬷嬷满是沟壑的老脸上,皮笑肉不笑地接着说道: “就是这个前些年,在林姑爷面前,还颇为得宠的李姨娘。”
“只是,她自从滑了胎,身子骨就不好,自觉再也不能为林家传递香火,成了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她就怀疑,这事是王姨娘做下的!”
“这不,奴婢跟着您回林府之后,找先前跟着您陪嫁过来的丫鬟、婆子们一打听,就差不多对林家的内宅之事,了解了个大概。”
说着,赖嬷嬷叹了口气,有些自嘲地说道: “奴婢本来想,为了稳妥起见,晚些日子动手不迟。”
“可这李姨娘,却是猪油蒙了心,一门心思地要给她腹中未成形的男胎报仇。”
“奴婢心里头一合计,要不将计就计,就给她出了些主意对付王姨娘。”
”奴婢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地胆大包天,对林老夫人和林大哥儿如此狠心!”
“奴婢·······我········” 说着,赖嬷嬷假装很用力地伸出自己的右手,在她的老脸上,扇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轻响,唬了沉思忧伤的贾敏心头猛地一跳,骤然抬起臻首,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见赖嬷嬷还要扇自己的脸颊。 这时,才反应过来的贾敏,连忙伸出玉手,拉着赖嬷嬷的胳膊,皱着秀眉阻止道: “嬷嬷,我又没责怪您的意思。”
“您这又是何苦来着?”
贾敏愁眉不解地道: “只是,如今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还是得找补一二才是,若是姑爷发现了什么首尾,可是难办了!”
“到时候,为了保全荣国府的名声,说不得·······” 还没等贾敏话音落下,赖嬷嬷拍着自己干瘪的胸脯,自信满满地劝解贾敏说道: “大小姐,您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
说着,赖嬷嬷拉起贾敏的玉手,浑浊的眸子里,泪光闪动,言语间满是深情地对贾敏道: “一切就由老奴担着,断然不会累到,荣国府和姑娘您的!”
见此赖嬷嬷如此为荣国府和自己着想,贾敏心头有些感动,回想自己小的时候,在荣国府无忧无虑的日子,再想到及笄后嫁入林府,虽同林如海琴瑟和谐,但生了林黛玉每天都是听信吊胆的,还要在林老夫人面前立规矩,难免因为无子,被说教、责备一番。 想到这里,贾敏心下凄然,一时间,红了眼眶,晶莹的泪珠儿,就沿着光洁的脸蛋儿流下,竟是拉着赖嬷嬷干瘪的老手,嘤嘤哭泣起来,以发泄这些年来,在林府中所受的委屈。 这一刻,赖嬷嬷心头一软,跟着一边贾敏默默地垂泪,一边轻轻拍着贾敏的后背,像是回到了贾敏小的时候受了委屈,赖嬷嬷在她身边抚慰她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赖嬷嬷好似想起了什么,轻声道: “大小姐,我们该过去看看林大哥儿了。”
贾敏抬起臻首,愣愣地看着赖嬷嬷,眸子里满是疑惑,见此,赖嬷嬷耐心道: “再这么说您身为林家的主母,又是林大哥儿的嫡母,于情于理,都改林大哥儿房中,主持一二,岂可允许王姨娘,不分上下尊卑,在林大哥儿房中胡乱折腾!”
说着,赖嬷嬷掏出腰间的手绢儿,细心地给贾敏擦了擦,俏丽脸蛋上挂着的清泪,就扶着贾敏,带着几个使唤小丫鬟,就款款来到了林大哥儿房中。 还没进屋,贾敏就闻到了一股难闻了气味,只见王姨娘仍是不许大夫给林墨玉诊脉看病。 见此,赖嬷嬷一挥手,几个跟着贾敏陪嫁过来的嬷嬷,将着了魔的王姨娘架在一旁,将那赖头和尚和瘸腿道士赶了出去。 没想到,那赖头和尚见了贾敏,仍是风言风语地道: “林大哥儿是活不成了,林如海乃是命中无子送终也!”
这时,被家仆赶出来的瘸腿道士,笑着插嘴道: “这位夫人虽面相尊贵,可并非长命之人啊!”
“听说府上还有位年方三四岁的小姐,要不舍与我二人,全心修道。”
“若是不然,将来恐怕和夫人一样,怕是会夭寿啊!”
还没等瘸腿道士说完,扶着贾敏的赖嬷嬷一面将贾敏护在身后,一面高声怒喝道: “臭道士,你才短命呢!”
转过头来,对小厮喝道:“还快将这两个混账东西赶出去,没得污了夫人的眼!”
说着,那小厮一起用力,将赖头和尚、瘸腿道士推搡着往府外去。 没想到,这赖头和尚还是不死心,一边被小厮推搡着出去,一边仍是高喝道: “如是不与我等,可休得见了除父母之外的外男!”
“若是不然,她这辈子,可就泪水流不断。”
“泪尽而去!”
瘸腿道士附和着笑道: “也罢!”
“也罢!”
“听不听,全在夫人一念之间,我等去也!”
说着,这瘸腿道士和赖头和尚,被一阵烟雾笼罩,看不真切,待烟雾散去后,早已不见他二人的身影。 见此,众人面露惊奇之色,贾敏虽然也觉奇怪,但此刻林大哥儿病危,她也不会太过深究,只让人禁言,不要将此事乱传。 那大夫看过林大哥儿的面色,翻了翻眼皮,又仔细地给他切了切脉象,半响后,大夫才摇摇头道: “林夫人,请恕老朽无能,还是给林大哥儿准备寿衣吧。”
这时,王姨娘猛地挣脱了开来,抓起大夫的衣领,状若疯狂地怒喝道: “你个老色胚,你才是短命鬼,我的哥儿好好的,由不得你个庸医来诅咒!”
赖嬷嬷赶忙使人将王姨娘架了出去,一手扶着有些失神的贾敏。 闻听大夫此言,贾敏心头一颤,险些摔倒,还好赖嬷嬷眼疾手快地扶着她了,缓过神后,贾敏不可置信地问大夫道: “大哥儿,怎么了?”
那大夫摇摇头,收拾好药箱,一边出门,一边道: “早就去了。”
“身体已经发凉,还是早些收敛了吧!”
“要不然,身体僵硬了,可不好穿寿衣。”
“如此年纪········” “可惜了,可惜了!”
待大夫的身影,消失在林大哥儿的房中后,贾敏在也支撑不住,积郁在胸的一口老血,喷了出来,洒了一地。顿时,林墨玉的房中,又弥漫着一股血腥之气。 贾敏瞬间身子就软了下来,人也没了精神,眨眼功夫,就昏了过去,惊得屋里的大小丫鬟和家仆慌了手脚。 唯有赖嬷嬷最是清醒,对着家仆喝道: “快去派人,在街上或是督察院找林姑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