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贾珙, 刘常威死了一次, 因贾珙, 刘常威又活了过来。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吧。 命运,真是令人难以琢磨! 见太上皇起伏的心绪渐渐平复,刘常威觉得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于是,他昂首出列,躬身道: “启禀太上皇、皇上,曾经微臣到访过宁国府,跟贾珙此獠有过一面之缘。”
太上皇瞥了眼刘常威,哼道: “说说看。”
刘常威心底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将当日之事,在脑海中回想了一番,低头据实已报,道: “贾珙乃是宁国府贾敬的庶子,自小就被丢在紫竹院中,由府中的奴仆抚养长大。”
“贾敬临出家去玄真观修道前,给他定了一门亲事,还让微臣在辽东好好照应他。”
“依微臣那日观察到的情形看来,此子性格乖张、冷酷毒辣、心底颇有些城府,不像是一个重感情之人。”
太上皇点了点头,瞥了眼夏守忠,夏守忠会意,将东厂暗探收集的一些消息,向大殿里的众人通报了出来,道: “据东厂密报,贾敬、贾珍下狱之后,贾珙受贾敬之命,临时掌家。”
“因小过,贾珙就派人当着宁国府家仆的面,在前院将宁国府嫡长孙——贾蓉的奶嬷嬷杖杀。”
“贾珙接收夏塔庄产业的时候,更是直接杖毙了管事胡大胆一家。”
“招募亲兵之时,将倾力帮助他之人——陈平安父子,全部打杀。”
“此子狠毒无情,可见一般。”
面对如此无情无义之反贼,众人一时难以找不到,对付贾珙的突破口,就是拿贾敬、贾珍的性命要挟,恐怕贾珙也不会在乎分毫。 太上皇扫了眼低头苦思的众人,喝道: “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王子腾脸上一阵阴晴变换,长呼一口气,鼓起勇气出列,躬身言道: “启禀太上皇、皇上,据微臣猜测,贾珙此獠可能私下接手了,宁、荣二府军中百余年的人脉关系。”
“若是不然,他肯定不能这么快全取辽东的数千里地。”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大汉内阁次辅叶向高,突然开口问王子腾,道: “按王大人的意思,若是贾珙突然率重兵出山海关,兵临北京城下的话,到时候,京城内会有许多将领,背叛朝廷给贾珙做内应了?”
面对叶向高咄咄逼人的目光,王子腾顷刻败下阵来,这也是他最担心的事。若真到了那个时候,王子腾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择,是忠于大汉朝廷,还是投奔贾珙。 乾治皇帝听了叶向高之言,一时间心里五味成杂,“前门拒狼、后门迎虎”,如此提心吊胆的日子,他真是不想过下去了。 太上皇板着老脸,缓缓捋了捋颌下花白的短须,抬眼瞥了眼叶向高,问道: “叶向高,你也是两朝宰辅了,可有什么好办法,应对如今的危局?”
叶向高心里,其实早就有了腹案,刚才,他当面喝问王子腾,就是为了引出太上皇此问,他若是轻易出谋,那叶向高的计策,岂不是很廉价? 作为善攻于心计的书生,岂肯做这等亏本的卖卖? 只见,叶向高眉头紧皱,面上故作为难,负手缓缓踱着步子,来到大殿中央,郑重其事地对着太上皇、乾治皇帝躬身一礼,不疾不徐地道: “启禀太上皇、皇上,刚才王大人说过,贾珙此獠可能已经接手了,宁、荣二府军中势力。”
“可据微臣所知,宁国府的一等神威将军、故京营节度使贾代化,已经去世十五年有余,而且,贾敬乃是走的科举进士出身,他一直在翰林院为官,和军中将领并无往来,那么宁国府军中的人脉,其实早在十几年前,就转移到了荣国府。”
“而荣国公贾代善薨逝之后,京营节度使之位,乃是王大人接任的。”
“宁、荣二府的军中关系,就应该由王大人接手才是啊?”
说着,大殿里的人均是望向了,龟缩在大殿一角的王子腾身上,说来说去,王子腾见还是躲不过,只得自揭家丑以避祸,道: “启禀太上皇、皇上,微臣只是个空头京营节度使,对京营中那些开国勋贵一脉,根本就指挥不动。”
“还是在荣国府的帮衬下,微臣略微掌握了一营兵马,其他的十一营,却是无能为力。”
王子腾当着京营节度使的官,却掌握不了京营的情况,乾治皇帝是知道的,为此,乾治皇帝没少埋怨他。 叶向高提到这点,也没有要为难王子腾的意思,只不过是一个引子而已,只见,叶向高捋了捋颌下黝黑的三寸短须,满脸认真地道: “这么看来的话,宁、荣二府军中的势力,是同开国勋贵一脉,交织在一起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两头得好处,怎么分也分不开的了。”
“四王八公互为臂助,荣国公贾代善去世之后,宁、荣二府的势力,尽皆投靠了开国一脉。”
“而今,朝廷只需稳重荣国府就够了。”
“宁国府无关痛痒,他们早就没了兵权,更翻不起浪花来。他日,就是贾珙此獠,真率大军南下,京城中也不会有人响应他的!”
叶向高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众人听了连连点头,可是该怎么稳住荣国府呢?世人皆知,宁荣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是那么容易离间的? 大殿里,众人又是一阵沉默,总是想不到可行的办法。 只听,寂静无声的大殿里,一个空灵的声音悠然响起,“办法倒是有一个,就是不知道王大人是否愿意?”
众人循声望去,才发现此人正是叶向高。 太上皇看了眼王子腾,又瞥了眼叶向高,道: “什么办法,你尽管说来。只要有用,以朕想来,王爱卿应是愿意的,是吧?”
太上皇目光炯炯地盯着王子腾,哪里容得他说出,半点拒绝的话,只得出列,硬着头皮,回道: “微臣对太上皇、皇上忠心耿耿,只要有利于大汉江山社稷,就是粉身碎骨,微臣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太上皇眼角带笑地瞥了眼王子腾,夸奖道: “王爱卿当真是国之干城!”
转过头来,对叶向高急切道: “叶爱卿,快说说你的办法,无论是否合适,朕都不会怪罪的。”
叶向高告罪了一声,徐徐说道: “想要里间宁、荣二府,其实很简单,他们两家早就快出五服了,与其说是亲人,倒不如说是合作伙伴,更恰当一些。”
“四王八公能够为了利益,弃车保帅,荣国府也是一样。”
“没有荣国府的支持,贾珙就是兵围京畿,也没什么用,只要我们不露败像,城里观望的将领,便不会轻易投降贾珙。”
“没了荣国府在中间作为桥梁,贾珙联系不到任何人!”
大殿里的众人听了,顿觉眼前一亮,恍然大悟、茅塞顿开,原来刚才他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只见,叶向高负手在大殿中,缓缓踱着步子,继续给众人分析道: “而且,贾珙只会等瓦剌人大军远去之后,趁朝廷放松警惕的时候,才是他兵出山海关的绝好时机!”
瓦剌打不破北京,就得撤军回草原,而贾珙的目标就是夺取大汉江山,轻易不会出兵,否则,贾珙若是败了,他就会万劫不复,麾下的势力便会土崩瓦解,顷刻消散。 理是这个理,可具体该怎么做呢? 叶向高吊足了众人胃口后,意味深长地瞥了眼王子腾,接着说道: “左右不过是大棒甜枣之策。”
“让王大人去对荣国府的当家人,威逼利诱一番,让他们以为:同宁国府翻脸,就能保住荣华富贵。”
“而后,朝廷就真的给他们,暂时的富贵荣华,但就是不给他们实职实权,让他们继续做着美梦,待到彻底收掉荣国府军中之人,就是他们美梦破碎之时。”
毒辣,不愧是寒窗苦读考中进士的读书人,想出来的计策,真是把荣国府阖府上到贾母、下到奴仆,贪图荣华富贵的心思,算得死死的。简直就是一针见血,直击要害。 若是他们知道,宁国府就是妨碍,荣国府之人,获得荣华富贵的绊脚石,以贾母、贾政、王夫人、贾赦等人自私自利的性子,没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大不了分宗就是了,反正他们同宁国府之人,早就出五服了。 荣国府同宁国府的关系,除却利益捆绑之后,和普通族人,又有什么不一样?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处理宁、荣二府之事,确实不是什么为难之事,只要找到一个恰当的人,就能轻而易举地解决,而此刻正在大殿的王子腾,却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点,叶向高还没说透的时候,王子腾自己就想到了,与其被迫,还不如他主动些,不仅可以洗掉自己身上的疑点,说不定还能获取些功劳。 “死道友,不死贫道!”
,贾珙和宁国府、荣国府,哪有王子腾自己一家人的荣华富贵重要。 是故,叶向高话音才落下,王子腾就整理好了衣冠,出列道: “微臣王子腾请命,还请太上皇、皇上成全!”
乾治皇帝神色复杂地望了眼,跪地请命的王子腾,在此之前,他是真的将王子腾,当作心腹之人看待的,对他没有半点隐瞒,什么事都同他商量。 可是,看到王子腾如今的样子,乾治皇帝心里,说不出来的反感,若是有一天,他落难了,王子腾肯定会像对宁、荣二府之人一样,狠狠地插刀在他的软肋上,对他落井下石。 王子腾如此卑劣的小人,乾治皇帝岂能再以他为心腹? 今日,王子腾日后的悲惨结局早已埋下,只是此刻,他眼里只有自己的荣华富贵,不曾觉察到——乾治皇帝眼眸里,一闪而逝的失望之色。 见王子腾主动请求,太上皇面上很是高兴,心道:真是天上掉馅饼。如此,他既解除了宁、荣二府的威胁,又可以拿掉乾治皇帝的心腹,当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瞥了眼面前恭敬请命的王子腾,太上皇心里,实则很鄙视他的为人,轻笑着言道: “王爱卿,你有此报效朝廷之心,朕很是欣慰。”
“事不宜迟,需尽快办好才是,免得夜长梦多。”
“待到爱卿功成之后,朕和皇帝,不吝重赏!”
王子腾对着太上皇和乾治皇帝,躬身一礼,就退出了大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荣国府。 也不待人通禀一声,王子腾直接长驱直入,来到了贾母的院子,只见,还没走进,就听到里面的人大呼小叫,好似出了什么大事般,显得非常慌乱。 王子腾大步踏入正房,抬眸只见贾母奄奄一息地躺在床榻之上,贾赦坐在床边,拉着贾母的手老泪纵横,低声哽咽,林如海皱着眉头,在他身边低声说着些什么。 待到王子腾走进,众人才发觉,贾赦忙用袖子擦了擦,脸颊上的眼泪儿,起身道: “家母之事,劳累王兄放下手中的公务,亲自上门看望,实在是感激不尽。”
王子腾听了贾赦之言,微微一愣,知道贾赦是误会了,但王子腾也不过多解释,故作不知地道: “世交之谊,何以克当。”
“老太太这是怎么了,怎到了这副田地,可有请太医过府瞧过?”
贾赦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说,贾母担心贾珙造反,连累到自己家富贵,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吧。 见贾赦面上赧然,在联系到刚才太上皇所说之事,王子腾心中已是明白为何了,劝道: “刚刚我才去了宫中,向太上皇禀报了城外的军情,皇上也在,二位圣人都夸奖府上识大体,乃是国之干城。”
“想来,要不了多久,恩旨就会降临贵府上了,到时候,小弟可要来讨杯酒水吃!”
王子腾话语才落下,不知怎地,贾母突然坐了起来,眼光凿凿地看着王子腾,道: “贤侄此言当真,圣人不怪罪东府的珙哥儿拥兵自重?”
贾母突然诈尸唬得众人一跳,王子腾皱眉瞥了眼贾母,心道:你也真会装! 笑着道:“老太太,您没事了?”
“圣人说了,宁国府是宁国府,荣国府是荣国府,再说了都已经出五服了,按照大汉的礼法,此事根本与荣国府无关。”
“而且,圣人说,老公爷尽忠王事,还有恩赏要降下呢!”
王子腾故作为难地沉吟片刻,道:“出了这样的事,宁国府怕是废了。若是继续纠缠下去,就是两位圣人有心想保,恐怕朝中的御史,也······” 王子腾未尽之言,贾母等人自是猜得到,想着大汉朝的御史是什么德行,就是京城里的贩夫走卒也知道一二,林如海叹息一声,撇过头去。 贾赦瘪瘪嘴道: “要我说,还不如分家别过,省得牵扯。再说了,我们两家早就出五服了,再纠缠一起,也没什么意思。”
贾母瞪了眼贾赦,道: “你是成心不让我安身是吧?”
看向王子腾,道:“贤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王子腾心里冷笑不已,做什么白日梦呢,谋反是什么罪?两位圣人连荣国府都不想放过呢,居然还敢贪心,简直愚不可及,难怪贾珙会不顾尔等死活,执意要造反呢! 王子腾沉默以对,摇了摇头道: “圣人的意思,让府上好好配合,莫要让军中的旧部,闹出幺蛾子,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现在,瓦剌铁骑围城,趁此机会立下些功劳,两位圣人也好加恩啊,仅凭老国公爷的荫恩,荣国府若是不做个了断的话,恐怕也在劫难逃,就是如海贤弟和我,都······” 贾赦听了心里大急,这几个月来,他每日待在东院喝酒、玩美娇娘,早就没了当初的志气,彻底成了一个贪生怕死的纨绔子弟,道: “母亲,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好考虑的?东府干的破事,难道要咱们家,跟着一起陪葬么?”
“父亲大人刚薨逝,您如何忍心看着我们荣国府倒下?”
贾母默默垂泪,点了点头,身子也软了下来,这时,贾珍领着大夫走了进来道: “不知怎么地,往日对怎么家毕恭毕敬的供奉,今日,怎么说都不肯来府上一步。”
“这不,我就派人寻了一个,京中颇有名气的大夫,暂且来给老太太看看,明日,我带人非得绑了他过来,没得拿了咱们家的银子,到用时避而不见的,真是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