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徐嘉衍在这些事情上面还是很近人情的。他本来就不是非要把梁广父子两个赶尽杀绝,当然没有必要非要拿住了这父子二人不放。何况现在还是梁广肯老实配合。没道理人家愿意配合了还要再反咬一口,把人给逼急了,得不偿失。这叫恩威并济。徐嘉衍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在夫子的教导之下学过了这样的道理。这么多年,裴子端对身边的人,也一向都是这样的手段。当然了,是没在他身上用过这种心眼子和手腕的。毕竟也用不着。果然徐嘉衍那边话音才刚刚落下不多久,梁广感动起来,低头的姿势竟然像是在抹眼泪。徐嘉衍皱了下眉头,也不管他是拿腔作调还是真心感动,反正没出声劝阻什么。等到梁广自己感动完了,再抬起头来,看向徐嘉衍那边:“到底是小郎君见多识广,思虑周全,竟然连我们父子二人的后路都一并设想周到了。”
徐嘉衍摆手,本来就不爱听这种寒暄客套话的人,眼下听梁广的口中吐出这番言辞,就更加的不爱听,于是打断了。梁广也不是没眼色的人。见他既然不爱听这个,就只说了那么一句而已,再不提了。徐嘉衍这才稍稍抿唇:“梁大人是想过两日换个地方再说,还是今儿索性把事情说清楚了,咱们往后能不见就不再见了?”
这里头也有说道。徐府宅院虽然只是暂时租赁来的,但一大家子的兄弟姊妹都住在一起呢。在这府里回话说事儿,那是把众人都没瞒着。要是换个地方到外头去说,便是只说给徐嘉衍一人听。梁广其实有些许犹豫的。他先前想得很明白。徐嘉衍在外头做的这诸般筹谋,也不过是为着升王府。虽说金陵高门也没人不晓得那点儿党争的乱劲儿,可是现在这种时候,就连太后都没有把废帝的事情摆到台面上来说,再怎么抬举着升王府,连含章殿都许升王妃搬进去住着了,总归是没有明确说的。所以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徐嘉衍做的这些事情,傅清宁似乎全都知道,霍家的小郎君们好似也都知情,但是梁广摸不准。他也不晓得徐嘉衍是希望他换个地方回话,还是今日就在这府中把事情说清楚。不过要说能不见就不见,那梁广是打心眼儿里盼着的。他实是不想再同这些高门郎君打交道。手腕心眼子都比不过,怎么跟人家处呢?到头来还不是叫人家耍的团团转,玩弄于鼓掌之间而已。梁广略略迟疑了一瞬,徐嘉衍似乎是看穿他心中所想,啧了声:“在家里说也没什么,看梁大人自己心意吧。”
那就是不怕霍家的郎君们知晓了。他倒是坦率。又或者是,霍家与升王府本就是荣辱与共。这些就不是梁广所要考虑的范围了。也不是他能管得着的。不过既然徐嘉衍松了口,梁广心里也就有了数。别的话一概不再多提,他略想了想:“我同小郎君说上几件事情,也都是好调查的,留有把柄证据的,便是来日小郎君到王家去说,他家也是不敢不认的。”
实际上那高门士族中,真要说有个推诿抵赖不承认的,本来也不是什么事儿,再寻常不过。可是眼下梁广说王家不敢不认,徐嘉衍反而来了兴致。他微微一挑眉,顺势问梁广:“且不说那事情如何,怎么他家不敢不认呢?”
梁广也大大方方的往下说:“因为有据可循,也能调查的清楚,反正这些年下来,那些人,朝廷各地,帮着王家平了不少的事儿。现如今人家都还在朝为官呢,这些事情小郎君拿到王家脸上去说去问,他们便是想要推诿抵赖,可是也不知道小郎君究竟是从何处得来这些陈年往事的内情。既然不知道,就是捉摸不准的,不敢不承认。因为都是实打实发生过的,他家的孩子们不争气,在外头闯出来的祸端。小郎君要是动了真格的,惊动了霍家,甚至是惊动了升王府,再回过头去调查起来,王家岂不是迟不了兜着走吗?他们那样的人家,最会算计钻营了。权衡利弊本是他们最擅长的事情,所以小郎君去说,肯定不会不承认的。”
他洋洋洒洒把一大摞的话说完,徐嘉衍其实心里就有数了。主要还是做贼心虚。天底下的事情向来都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反正事情都是王家人自己做过的,实打实的,就算是真的磨灭了证据,消除了一切可能被人发现的痕迹,那不是也还有人证吗?花银子也好,疏通人脉也罢,不管怎么说,都是动用家里头使了手段的。真惊动了金陵城里头,经不住调查。人嘛,本来就这样。就算是徐嘉衍,他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留下了人证,怎么会不害怕呢?架不住后来人回过头来翻腾调查。这就是最可怕的。徐嘉衍哦了两声:“我听梁大人这意思,是王家族中子孙不争气,所以叫他家中长辈们帮着收拾了烂摊子?要只是这些事情,对于王家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人拿捏揉搓的吧?”
梁广闻言却摇头说不是:“沾了人命的,花银子使手段,上下打点疏通,官场上打点着,这往大了说,那就是贪赃枉法。小郎君是最知道的,太后眼里是最见不得这些脏东西的。贪墨风气才压下去几年,王家往这上头撞,怎么不厉害呢?”
“过了人命?”
梁广又点头:“光是我知道的就得有三五件,人家无辜百姓的性命折损在他家孩子手里,反过头来,官府判下来,本身是苦主的人家,还得下大狱,给王家赔罪,小郎君您说,这算什么?”
真正的欺男霸女,得算在太原王氏头上。大郎那些小打小闹,在王家人面前,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