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度很混乱。　　刚才沈强为了教训这两个阿呆阿瓜拐进了一条人迹罕至的无尾巷，隔壁一条街有一些个体户开的店铺，后门就开在这条无尾巷，所以这巷子里堆满了开店用的杂物。　　远扬的脚塞在泡菜坛子里，泡菜坛子里还腌着泡菜，湿哒哒黏糊糊的水瞬间就灌进他的球鞋里，没站稳一趔趄，撞倒了更多的杂物。　　一时之间乒乒乓乓，听到动静从后门冲出来两个穿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铲子铁锹的姑娘，红衣服那个出来看到康平安扯开嗓门就喊：“康平安！怎么又是你！赔钱！！”

蹲在地上试图帮远扬拔出脚的康平安不甘示弱地喊回去：“赔什么钱啊！又没破！”

这泡菜坛子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做的，一个大男人这样一脚踩进去，居然一条裂缝都没有。　　红衣服女孩叉着腰继续喊：“这里面的菜不是花钱买的啊！再说了他这脚抽得出来吗？抽不出来不是还得把坛子砸了。这坛子老贵了，我们全城找了个一个多星期才找到的老式坛子！”

“死丫头掉钱眼里了。”

康平安嘀咕了一句，手上用了力，抱着泡菜坛子往外一拽。　　除了渗出来的泡菜汁，不管是坛子还是远扬的脚，都纹丝不动。　　沈强背着手发愁地盯着远扬的脚，问得很真诚：“你这脚能有43码了吧，到底怎么塞进去的？”

远扬：“……”　　就没有一个靠得住的。　　他一脚踹开试图扒拉他裤腿研究坛子的康平安，把脚卡在墙边用力试图自力更生。　　“真的拔不出来吗？”

一旁突然冒出个女孩的声音，慢悠悠的语速，没有什么起伏。　　说不上来是在认真问问题还是在看戏。　　远扬一顿，回头。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沉静的眼睛，眼瞳很黑，一眨不眨的就只是这样定定地看着他。　　警惕、排斥以及……一丝诡异的疯狂。　　特别瘆人。　　就踩一个泡菜坛子不至于吧……　　远扬被这眼神弄得脊背一凉，别开眼，拒绝回答这姑娘刚才的问题，开始对着自己的脚使劲。　　结果那姑娘没走，她蹲了下来，就在他脚十几厘米的地方，盯着那个坛子。　　“你是穿了鞋的。”

她陈述事实，停了下继续说，“是因为鞋子太紧所以拔不出来吗？”

和刚才一模一样的慢悠悠的语调。　　远扬：“……什么？”

姑娘仰着脸看他，微蹙着眉。　　远扬没说话，姑娘也没说话，旁边那个穿着红衣服的女孩和沈强康平安因为这诡异的气氛和问话也没说话。　　一时之间，后巷安静如鸡。　　半晌，蹲在地上的姑娘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皱起来的围裙，回答：“没什么。”

“拔不出来就把坛子砸了吧。”

她继续慢吞吞地说，“这坛子不贵，里面也就是普通的萝卜，不用赔的。”

她说完就转身走了，头都不回，走的时候还拿走了放在后面的一个大铁铲。　　“……这不是你家的坛子啊？”

康平安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红衣女孩。　　“……绮桑的。”

红衣女孩啧了一声，对远扬说，“不赔就不赔吧，你砸罐子的时候小心点，别碰到其他东西。”

“啊，对了。”

她又从开着的门后面拿了几块抹布递给康平安，“砸的时候拿这个包着，别伤着了，伤着了我们可不负责！”

说完也跑了，风风火火的，还顺手关上了后门。　　后巷又一次安静如鸡。　　远扬从康平安手里拿过抹布，包在泡菜坛子上对着墙角就是哐一声，坛子应声而破，萝卜发酵后酸爽的汁水四溅，沈强捂着鼻子跑老远还被溅到几滴，站在远扬旁边看热闹的康平安更是被喷了一裤子的酸萝卜。　　“你砸之前就不能通知一声！”

康平安瞪着裤子鬼哭狼嚎，回家他老妈肯定揍他。　　远扬不理他，眯着眼看着自己已经被泡菜坛子泡成泡菜色的鞋子，啧了一声，从旁边拿了个扫把把刚才弄破的碎片扫到角落的垃圾堆里，都弄完了，才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来问康平安：“刚才那两个人你认识？”

“红色衣服那个是我初中同学，叫顾嘉嘉。”

康平安蹲在垃圾堆旁边清理自己的裤子，“开代销店的，就宁家巷13号那家嘉嘉代销店。”

“另外一个呢？”

远扬蹙眉看着康平安翘着兰花指把裤腿上切成薄片的腌萝卜一片一片摘下来整齐地码在垃圾堆上，又低头看了眼自己那个已经变成黄褐色的球鞋，索性脱了往垃圾堆上一丢，砸在康平安堆成品字的萝卜堆上。　　康平安对同期进来的这位搭档的反强迫症行为已经很习惯了，白眼一翻，一边翘着兰花指在新的地方继续排他的腌萝卜一边摇头：“另一个叫绮桑，年前刚来枫城的，我不太熟。”

老警察沈强揣着手，站在巷子口看着康平安把裤腿上的腌萝卜整整齐齐码在垃圾堆上，又看着远扬挑拣了两块没那么湿的抹布裹住了脚打了个结还原地跳了两下。　　沈强：“……”　　沈强：“你们打算今天晚上在这里过夜了是吧？收拾好了都给我回局里去！”

他本来就是趁着中午休息的时间拉人来姐夫这里走个过场的，结果现在这两人的样子看起来到局里还得先洗个澡。　　“查那本小说的事情先交给你。”

沈强瞅了半天，挑了看起来比康平安靠谱点的远扬，“你空闲的时候当案子分析分析练习练习！”

远扬应了一声，又回头去看那扇关上的后门。　　“那个绮桑……”沈强顺远扬的目光看过去，“她外婆是枫城人，现在年纪大了落叶归根回来的。”

“听老陈说她租下那个店铺是打算开个小吃店吧，小姑娘一个人也挺有本事。”

沈强评价，“人还行，开个店老老实实地把该办的证都办了，比宁家巷大部分人都强。”

远扬又回头多看了一眼，压下了心里的怪异感。　　刚才绮桑看着他的眼神，太诡异了，明明是意有所指的眼神，可她的语气又太平静，慢悠悠地一点情绪都没有。　　很割裂。　　远扬很难认同沈强说的绮桑人还行的评价，那双黑漆漆的眼瞳让他心里涌上来的寒凉感告诉他，这个绮桑绝对比“还行”这个普通评价多了很多东西。　　一阵穿堂风吹过，沈强缩着脖子仰头看天，哆嗦了一下：“这鬼天估计晚上又得起雾，今天晚上早班轮到你俩巡逻了吧，多去宁家巷逛逛，尤其是中间那段，那帮小老鼠最喜欢这种雾天出来搞事。”

远扬和康平安点头应了，跟在沈强身后整齐划一地缩着脖子一溜小跑拐出了巷子。　　***　　“你应该让他们赔的，反正都是公家出钱。”

顾嘉嘉看绮桑蹲在后巷的垃圾堆里对着那堆叠的整整齐齐的腌萝卜发呆，就也跟着蹲了过去，“这些人跟巷子里那些混混不一样，他们吃公家饭的，做事还是靠谱的。”

绮桑拿着一根树枝摆弄地上的坛子碎片，半晌才慢吞吞地接口：“不用了，本来就不值几个钱。”

说完她歪着头，看向后面整齐排成一排的泡菜坛子。　　“刚才那个警察，你认识？”

她问顾嘉嘉。　　顾嘉嘉挠挠头：“矮一点的那个是我初中同学，不过不太熟。”

说完，顾嘉嘉低头：“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警察。”

绮桑转头看了她一眼，没接话，低头继续摆弄那个碎掉的泡菜坛子。　　绮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和她刚才在店里刷墙的节奏没什么两样，慢吞吞的，很细致，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完全看不出情绪。　　顾嘉嘉在旁边抱着膝盖没说话。　　但是她知道绮桑现在在想什么，就像绮桑知道她刚才那句话背后的意思。　　她不确定绮桑到底知道了多少，但是绮桑确实是知道了一些事情，知道不是她不喜欢警察，而是她男朋友做的事情，不能让警察知道。　　但是顾嘉嘉知道，绮桑不会出卖她。　　虽然绮桑总是有很多事情让顾嘉嘉看不透，虽然她们两个人的性格完全不同，但是顾嘉嘉就是知道，绮桑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绮桑是她长这么大以来，唯一一个会毫不犹豫帮她的人。　　绮桑又盯着那个勉强拼起来的坛口看了一会，直到顾嘉嘉腿都蹲麻了，她才站起来。　　“走吧。”

她看着顾嘉嘉说，“今天回家我做饭。”

“泥鳅炖豆腐吗？”

顾嘉嘉眼睛瞬间亮了。　　“那不是才吃过吗？”

绮桑慢吞吞的，声音和刚才比，多了一些她这个年纪姑娘才有的软糯。　　“那就把家里的米糕蒸了，炒个酱丁，泡菜应该也能吃了。”

顾嘉嘉语速很快声音清脆。　　“今天晚上会起雾吧。”

绮桑仰头，把高领毛衣拉到下巴，闷着声音，“我把之前那块牛油炒了，晚上吃火锅吧。”

去去寒气。　　顾嘉嘉欢呼一声，哒哒哒地跑进几乎快要装修完成的小吃店快速锁好门。　　绮桑走之前又往后巷看了一眼，那些碎掉的瓷片在垃圾堆上露出森白锋利的豁口，在湿气浓重的傍晚闪闪发光。　　绮桑看着那些光点，翘起了一点点嘴角，微微弯了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