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城的雾在他们这一带是非常有名的,城市本身三面环山一面靠海,早晚温差大湿度也大,一年里面有三分之二时间都在起雾。尤其是宁家巷这种靠近护城河码头的地方,每次起的都是三米开外人畜不分的大雾。 远扬搬来这里两年多了,至今还没有完全习惯枫城浓稠翻滚的大雾。 这种天气在外头走半个小时,衣服就能从里到外全部湿透,他穿着雨披骑着自行车,车头挂了个改造过的大雾灯,眯着眼睛在巷子里穿行。 后头跟着叽叽喳喳的康平安。 远扬有时候会想,康平安为什么能有那么多可以说出口的话,从晚饭的米饭有些夹生开始一直说到沈强的字太丑…… 他都不用回应,康平安自己一个人就可以自问自答聊得热火朝天。 雾灯下的雾气是淡金色的,能看到风的形状;局里配置的自行车款式老年代久,骑起来吱呀吱呀地,每吱呀一声,雾灯下的淡金色光雾就晃动一下,像潮湿的梦境。 身后的康平安还在喋喋不休,而远扬则在这样凝固潮湿的梦境里,逐渐走神。 所以他没有来得及阻止康平安的乌鸦嘴,他只来得及在康平安嘀咕了一句“我觉得今晚肯定没什么事”之后,迅速地握住了刹车把手。 尖锐而急促的吱一声之后,远扬和康平安在雾气里面面相觑。 “其实……”康平安期期艾艾地辩解,“我的乌鸦嘴也不见得每次都能那么灵,都是社会主义接班人,不要那么迷信。”
远扬不吭声,抿着嘴看着他。 半分钟后,一个啤酒瓶从雾气深处飞了过来,贴着远扬的耳朵砸在了他们俩旁边的墙壁上,啤酒瓶破了,巷子深处还响起了更大的骂娘声。 一听就是有人醉酒闹事。 远扬:“…………迷信?”
康平安:“……娘的。”
*** 这次康平安乌鸦嘴的功力明显升级了,今晚的事居然还不只是醉酒闹事那么简单。 当时时间才傍晚七点多,离魑魅魍魉出没的深夜还有很长时间,巷子里传来的骂娘声听起来也不是那种穷凶极恶江湖气很浓的咒骂,远扬和康平安这两个新鲜热乎的小警察压根就没往要找支援这件事情上想,带着差点被啤酒瓶砸破脑袋的怒气,两人就这么骑着车冲了过去。 出事的地点是宁家巷中段。 宁家巷这个地方,是枫城治安最差的地段,靠近码头鱼龙混杂,雾气大的时候窝在里头做点腌臜的买卖,听到动静就能立刻跑,警察很难抓现行。 因为逃跑成本低,所以宁家巷地界就逐渐聚集起了一批混混流氓,一年到头很少有太平日子。 远扬最先看到的是宁家巷临街的一户人家敞开的大门前站了四五个人影,再近一点,他才看到这四五个人正围着一个□□打脚踢。 “警察!都不许动!”
他一声暴喝。 身后的康平安一个急刹车,尖锐的刹车声帮远扬那声暴喝做了个很有声势的结尾音。 那四五个人动作停住,同时回头。 看清楚前方阵仗的康平安低咒了一声。 这群人在赌博。 敞开大门的天井里摆了两张八仙桌,灯火通明,桌子上放着骨牌骰子和现金。 远扬和康平安对视了一眼。 好消息是,他们两个今天晚上可以抓现行,赌博加打架斗殴。 坏消息是,对面一共有十几个人,门口站着的那四五个人年轻力壮满脸横肉手里都拿着铁棍,而他们两个进来的时候,没有叫支援,身上的武器只有一根警棍一个警哨。 哦,还有两辆可以抡出去砸人的自行车。 康平安目瞪口呆地看着远扬动作极快地把自行车往那四五个人的方向砸过去,然后一个箭步冲到敞开的大门口,哐当一下关上门,用警棍卡死。 于是对面十几个人就被人为分成了两拨,这两拨人明显都懵了,卡死的门里暂时还没有动作,外面的那几个人也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要跑。 可远扬早在逃跑路线上等着他们了,跑过来的第一个人就被远扬抬脚踹得一屁股坐地上,手里的铁棍转了个圈就到了远扬手里。 两分钟不到,行云流水地完成了打群架前的准备工作。 康平安:“……” 他有时候真的十分怀疑远扬在做警察之前可能是个□□打手,每次出任务,到现场他总是能有惊人之举。 打架反应太快,经验丰富得令人发指。 两个刚从警校毕业手上有点拳脚功夫的年轻人打四个壮汉还是能搏一搏的,更何况远扬这一手开场气势上就把人镇住了,几个人第一反应都是想跑,远扬瞬间制服了两个,顺手扯了旁边晾衣架上的麻绳绑在了路灯柱上。 康平安跑步速度比远扬快,他跟在剩下两个人身后狂奔,一回头看到远扬居然转身去拆卡住门的警棍。 “……里面那么多人你当你李小龙啊!”
康平安实在忍不住了,一声狂吼差点破音。 被他追的那两个也不知道是跑不动了还是被康平安这声吼给吓着了,一趔趄摔了一个另一个嗖地蹿上了旁边的矮墙。 康平安只来得及拿膝盖顶住那个摔倒的,两只手拽住那个试图在墙上飞檐走壁的神经病的脚。 神经病回头就冲康平安一棍子,康平安反应也快,拉着对方的腿往下使劲一扯,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场面混乱。 康平安一边压得地上那个嗷嗷叫,一边试图反绞从墙上拽下来的神经病,还得分出精力去看身后那个危险性更大的神经病有没有自己把自己作死。 远扬当然没有把自己作死。 作为从穿开裆裤开始就特别擅长打架的打架小能手,远扬打架很多时候第一反应都是下意识的,比如下意识就把对方分开逐个击破,比如打到一半想起来宁家巷的房子都有后门那门里面还有他们赌博用的道具和现金。 他完全没思考里面起码还有十一二个人他要怎么去制服。 等他踹开门看到门里面那些人正在惊慌失措地装钱装骨牌还有一部分人已经从后门溜出去之后,他就急了。 急了之后战斗力就有些超常。 其实也算是他运气好,这种雾天里开起来的小赌坊通常就只有门口四五个站岗报信的保镖能打一点,真关在里面赌博的战斗力都非常一般。 而且急起来的远扬打架不要命。 在里头的赌鬼们并没有想和不要命的警察打架,所以一来二去的,就真的被他抓住几个,骨牌和现金也截下了不少。 这回真是人赃并获地抓了个现行,而且还是两个人,一根晾衣绳绑了一串垂头丧气鼻青脸肿的人。 战绩斐然。 就是人看起来惨烈了一点。 身上的雨披都被拉扯成塑料面条了,康平安脸上青了一大块,衣服破了,手肘还在渗血;远扬更惨,脸上青青紫紫,寸头被人刮掉一块露出了红色的皮肉,脸上戾气未散,看起来像是□□火拼后新一任老大。 沈强被吓得心脏骤停差点原地中风。 “……你们,不知道叫支援的吗?”
他一句话深呼吸了两次才说完。 “雾太大。”
远扬解释,“我冲进去什么都没看清就吼了一句不许动。”
康平安很有默契地接下去:“都报警察名号了,这时候再跑就太丢人……” 所以他们两个当时都没想着要跑。 “而且叫支援再回去那些人早跑光了。”
远扬自我复盘了一下,觉得他做得很对。 果断,勇敢,有智慧! 沈强觉得自己需要吸氧,强忍着没把手里的警棍戳他们俩身上去。 “滚吧。”
为了彼此好,沈强决定先解决他们身后那一长串的人,至于这两个愣头青,“去处理伤口,别在我面前晃。”
走了一半想起来,回头又把这俩叫住:“之前说的被几个人围着打的那个人呢?”
“在最后。”
康平安手指一指,看着那个鼻青脸肿低着头的人咦了一声,问远扬,“你怎么把他也绑了。”
“他被揍的原因是欠债。”
远扬强调,“在这种地方欠债。”
赌博债。 康平安:“哦。”
沈强:“……” 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应该夸他们还是骂他们,脑子都有,但是确实时好时坏。 *** 突然之间在下班之后计划外地抓了快十个人,警察局里一下子变得很忙,警察忙着给那些人录口供,还得接待接二连三过来询问的家属,整个大厅乱成了一锅粥。 远扬和康平安两个人在大厅里待了一会,最终因为身上衣服太破伤口火辣辣地痛还有他们的师父沈强每次忙得空隙看到他们就黑脸冲他们挥手的原因,灰溜溜地走了。 并没有太多大战后的喜悦。 康平安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后怕。 倒是远扬,应该是完全没有后怕,他只是在折腾他头皮上的那块破皮。 “这皮掉了头发会不会就长不出来了?”
他弯腰让康平安看,话都比平时多了。 “我没试过被人抠掉头皮……”康平安倒也老实,踮着脚瞅了半天,“伤口不深。”
“我们平时身上的皮被人抠破了长好了以后也照样长汗毛。”
他成功地说服了远扬。 “康平安!”
门口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清脆的,语速很快。 两个破破烂烂皮青脸肿的人齐刷刷地往门外看。 中午才在无尾巷里见过的顾嘉嘉和绮桑就站在门口,顾嘉嘉一脸着急,绮桑面无表情。 她们两人身后站着个穿着整洁素净的老太太,看到远扬和康平安就冲了过来,抬手就抓。 远扬正好低着头给康平安看头皮,此时腰还弯着,老太太跳起来,直接一把就揪住了远扬稍微长了一点的板寸。 “嗷!!!”
远扬叫声凄厉。 这头皮!再挠一次就真的长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