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看着身材瘦弱力气却出奇地大,远扬被抓得猝不及防,不明缘由也不敢挣扎得太厉害,一时之间竟然没能挣脱。 旁边的康平安更是靠不住,他就是伸手意思意思地扒拉一下,发现拉不动,就从善如流地退到了旁边。 远扬:“???”
“抱歉抱歉。”
结果最后上来解救他的人居然是绮桑。 她也很瘦小,但是动作熟练,远扬发现她拉开这位老太太的时候居然用的是擒拿术,力道很讨巧,介于让对方觉得难受又不至于真伤害到的力道。 他扬眉看着绮桑。 “抱歉。”
绮桑看着他再一次道歉,“我外婆有老年痴呆。”
远扬揉着头皮等着绮桑的下一句,但是绮桑却没有下一句了,她拉着她外婆退到旁边,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拆了一半的毛线手套塞给那位老太太。 老太太拿了毛线手套眼睛就没有再挪开,蹲在角落开始专心致志地拆手套,绮桑则在一旁帮忙把散落的毛线卷成毛线球。 看起来这两人都不打算再搭理别人了。 “你今天是不是抓了廖临水?”
旁边的顾嘉嘉等绮桑她们走开,才拽着康平安的衣袖问。 康平安茫然:“……廖临水?你男朋友?我们今天抓了好多人……” 顾嘉嘉跺脚,拉着康平安就往办公大厅里面走,康平安手在半空中挣扎了两下,没人救他。 远扬没去拦,他还记着康平安刚才没有解救他的仇。 只是这样一来,门口就只剩下他和绮桑祖孙俩了。 远扬头皮和嘴角隐隐作痛,可是有外人在,他忍住了没去揉,维持着插兜远眺的姿势,看着外面一片灰扑扑雾蒙蒙。 真难看啊,远扬心里吐槽。 灰扑扑雾蒙蒙的看多了他都快要以为自己瞎了。 *** 大厅里面还是乱糟糟的,抓进去的每个人都要单独录口供做初步筛查,顾嘉嘉没有那么快能出来。 绮桑外婆并不是有耐心的人,蹲在角落里拆了一刻钟的毛线手套就开始拒不合作,毛线被她扯得乱七八糟,嘴里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绮桑却很淡定,她慢条斯理地把那些扯乱的毛线收拾成一个团,再把她外婆丢到旁边的手套塞回到外套里。 “好婆。”
她软软地喊着外婆,“我们坐着再等等,嘉嘉应该很快就能出来了。”
远扬侧目。 绮桑正牢牢地锁着她外婆的手腕,语气温柔,嘴角带笑。 绮桑外婆挣脱不开倒也没有暴躁,只是又低声咕哝了几句听不懂的话,看起来并不愿意再等。 绮桑叹了口气,开始哼歌。 这是远扬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调子,听起来像是枫城附近很老的老人才会哼的地方戏调子。 绮桑略低沉沙哑的嗓子很适合这种悠扬的老调子,拉长的尾音里带着一股莫名的苍凉。 躁动的绮桑外婆在这样的调子下慢慢地平静下来,坐在台阶上眯着眼一下下地点着头。 点着点着,她突然叫了一声:“桑桑呐。”
空气安静了一瞬。 远扬还是装逼远眺的姿势,但是耳朵不自觉地拉长。 “嗯?”
绮桑也隔了一会才应声。 “这曲儿,以后不要再哼了。”
绮桑外婆说,“不吉利。”
绮桑笑了,嗯了一声。 “我刚才是不是又犯糊涂了?”
绮桑外婆又问。 “没有。”
绮桑温柔地回答,“你就是困了,睡了一觉。”
远扬忍不住再次侧目。 婆孙俩就坐在公安局门口角落的台阶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绮桑外婆问:“我们怎么在这里?”
绮桑答:“嘉嘉的男朋友出了点事,处理好了我们就回家。”
绮桑外婆摇头:“嘉嘉这孩子……” 绮桑没接话。 绮桑外婆靠在绮桑肩膀上,一下一下地摸着绮桑的手。 身后就是兵荒马乱的办事大厅,门口却莫名地静谧安宁。 远扬快要把外面的雾盯出一朵花。 他还是觉得绮桑是个很怪异的人,不管是她刚才阻止她外婆的擒拿动作,还是现在哄着她外婆说话的态度。 太冷静了。 沈强经常教育他,说他不能看谁都不正常。 远扬不太赞成。 因为远扬觉得,人就是有七情六欲的,对待这世间发生所有事的反应都应该有个基本盘,超过这些基本盘的人,都是有故事的。 有故事的人,通常都不会普通,他们会比一般人多一个岔路口。 这个绮桑显然是有故事的人,只是远扬还看不出她在岔路口上选择了什么。 但是绮桑有个外婆,哪怕老年痴呆了也没有被丢下的外婆,她在乎她外婆。 远扬终于没忍住挠了挠头皮上的伤口。 又痒又麻,后脑勺真的差点被砸出一个坑。 后来这祖孙俩还低声说了些什么,声音很轻,远扬没有再侧耳听。他对绮桑所有的好奇心都止步于绮桑外婆出现后,有牵挂的人,在他这里都不算是危险的人。 他开始为自己发愁。 今天晚上的成绩虽然斐然,但是显然,沈强会弄死他们,写检查少不了,月底考核估计还会被当典型骂一顿然后又是不同的检查。 …… 他还不如后脑勺被砸一个坑。 *** 顾嘉嘉在办事大厅里待了快一个小时才出来,出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狼狈的男人,还有一脸不爽的康平安。 远扬认得这个狼狈男人的外套,青灰色夹克背后绣了个老鹰,就是今天晚上他们抓获的那一长串人里面最末位的那个,鼻青脸肿的看不清楚五官,他冲进巷子里的时候正被三四个人围着群殴的欠债人。 这人好像不爱抬头,现在被带出警察局了还是低着头,不看人不说话。 之前康平安问他为什么要绑着这个欠债人的时候他话没有说全,这个男的在他们制服其他人的时候试图逃跑,他拦住他,这人的反抗方式是捡起地上的铁棍敲他的头。 遇到警察亮了身份试图逃跑,反抗用的招数一击致命,不计后果,这是亡命之徒的特征。 于是他顺手就把对方也绑了。 说不定也能查出点什么呢? “你这张破嘴叨叨的没完了是吧?”
这人出了警察局就抬起了头,甩开了顾嘉嘉的手,“烦不烦?”
顾嘉嘉跺脚:“你嫌我烦就不要喊我过来捞你啊!”
“操。”
那男人吐了口唾沫,“你再冲老子吼一个试试?”
顾嘉嘉愣了下,没有马上说话。 那男人满意了,伸出手:“给我钱。”
顾嘉嘉愣住。 “快点。”
那男人催促,“我骨头断了,得去医院看看。”
“你中午才从我这里拿走一百块!”
顾嘉嘉也顾不上现在是不是在警察局门口了,眼睛都红了,“你这一个月都在我这里拿走多少钱了你自己算过没?”
“那你滚啊。”
男人说,“上杆子倒贴干什么呢?”
僵持。 这样的场景远扬做警察的这几个月见过太多次了。 来警察局的家属急得嘴角起燎泡,看到警察就忍不住弯腰,可那些进去又出来的人却半点愧疚都没有,踏出警察局大门第一句话往往就是伸手要钱。 这样的人,会变成警察局的常客。 这样的人,身边能为他着急的人会变得越来越少,属于人的牵绊越来越少,危险性越来越高。 远扬冲康平安扬扬下巴,率先走进了雾气里——要不是他为了上班方便现在租住在康平安家里,他早就走了。 这样的场景多看一秒就能烦躁一分。 康平安跟在他身后小跑了两步,回头就已经看不到警察局大门了。 “这雾越来越大了。”
康平安缩着脖子感叹,“老沈他们晚上巡逻还得够呛。”
人是抓不完的,有了雾气这层掩护,藏污纳垢的宁家巷里的牛鬼蛇神估计都要往外跑。 “回去换身衣服再过来。”
远扬也开始一路小跑。 他这才想起来自行车也被他砸了,这下检讨又得多一份。 弄不好还得赔。 啧,他可穷了。 “顾嘉嘉这男朋友真他妈一言难尽。”
康平安又有了聊天的新话题,“她初中的时候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可漂亮了,读书也还行,但是后面家庭原因初中毕业没有考高中直接进了职校,没读完就出来了。”
“那廖临水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康平安嘀咕,“就那货刚才那些话,要不是怕多管闲事……” 难得的,康平安居然说话说到一半咽了回去。 远扬稀奇的瞅了他一眼。 康平安却已经换了话题:“你说为什么我们这样的大好青年找不到女朋友,廖临水这种人反而能找到顾嘉嘉这样的?”
远扬想了想:“廖临水需要有人给他钱,所以会投其所好地找个好骗的。”
骗子的奇怪天赋,总能认出容易骗的猎物。 康平安不服:“我们不需要人给钱,反而就没女朋友了?”
远扬看他一眼,嗤笑:“你找女朋友干什么?”
“讨老婆啊!”
康平安叫,“男人嘛,老婆孩子热炕头再加个稳定工作,这辈子就成功了。”
远扬笑笑,仰头看了眼宁家巷的路牌:“我爸说,这样想的通常都找不到女朋友。”
因果错了,是找到女朋友后才想要讨老婆,而不是为了讨老婆而找女朋友。 他爸老是说这样高深莫测的话,他不懂,所以他也没跟康平安说。 任由康平安在他身后特别不服气地叽叽喳喳。 “那路灯是不是又被人砸了?”
小跑过宁家巷,远扬在岔路口停步。 “这个月第四次了吧。”
康平安啧啧,“明天那个疯老头又得来报案了。”
远扬也啧了一声。 这种大雾天,没有路灯的地方几乎是睁眼瞎,于是听力就变得敏锐,远扬停下来的那一瞬间听到有个男人在吹小曲。 若隐若现的。 用口哨吹的,远扬愣了一下才听出来这小曲和刚才绮桑在公安局门口哼给她外婆听的是一个调子。 他觉得巧,于是也有样学样地哼了一句。 “操。”
康平安骂脏话,“这曲子你哪里学的?”
“怎么了?”
远扬问。 “这是枫城解放前唱戏班自己编的曲子,歌词可邪门。”
“说的是有个女人杀了丈夫把尸体砌在墙里面在家里开晚宴的,我小时候听了都做恶梦。”
“这种鬼天,你就别哼这种曲子了。”
“怪不吉利的!”
远扬看向深沉的雾里。 那个口哨声已经听不见了,可绮桑在公安局门口哼的曲调却莫名地在远扬耳边若隐若现。 “操。”
远扬也骂,缩着脖子跑更快了。 怪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