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扬和康平安两个人在大雾天里的这一场大抓捕据说抓到了一条大鱼——当时那一串灰头土脸的人里面有个通缉了一年多的经济犯,所以他们两个擅自行动的事情被上头高举轻放,两人在每周例会上小范围做了一次检讨,却在月底发工资的时候多拿到了五十块钱的特别奖金。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远扬是看到沈强进出领导办公室好几次签了好几个文件才拿到的。 沈强都没有,只给了他们两个。 沈强不但没有奖金,给他们发奖金的会计还偷偷告诉他们沈强罚了三十块钱用来赔偿那辆已经要退役的凤凰自行车,这还是领导打了申请才轻罚的,也算是对他没有带好下属的惩罚。 但是沈强只字没提,对他们的态度还是老样子,对他们的训斥也都是老一套:康平安没脑子远扬有脑子但是乱用。 但是远扬和康平安两个人,拿到五十块钱后就躲在角落说悄悄话。 康平安:“这奖金有猫儿腻,你看隔壁组的小林上个月抓了两通缉犯也只拿到十块钱奖金。”
远扬:“我们抓到的那个经济犯长什么样?”
康平安:“……你重点是这个?”
远扬:“那伙人看起来没有一个是会读书的样子。”
会计呢,好歹是文化人。 康平安决定忽略他,继续自己的话题:“猜猜为什么会给我们那么大一笔奖金。”
远扬斜睨他一眼,不说话。 这人鬼精,开了这个话题肯定是因为他已经听到些消息了。 “那个经济犯……”果然,康平安马上神神秘秘地揭晓谜底,“跟一个全国性的大案有关系。”
远扬皱眉:“人口贩卖那个?”
康平安使劲点头。 “就可惜,咱们局只是做配合,很多信息也不共享。”
康平安叹口气,多少有些向往,“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能进这种大案子。”
“还是数钱吧。”
远扬挺实际,“一人抽十块钱出来给沈哥买烟。”
“要不十五?”
康平安心善,觉得十块钱太少。 “不行。”
远扬拒绝,“我穷。”
*** 康平安打听来的消息并没有让他和远扬在警察局的日子变得有什么不一样,上个月局里区域扫黑行动告一段落,这段时间算是相对清闲的时间,远扬终于有空拿出了便民书店陈老板小说书被人调包的案子。 被调包的那本小说书皮并不是那种非常厚实的杂志书皮,和内页一样都是薄薄的纸,把内页调包的那个人显然非常擅长做手工,合上这本书根本看不出任何违和的感觉。 调包后的内页纸张也是普通纸张,用随便哪个代销店都能买到的白色棉线缝起来装订成册,纸张明显也是手工裁剪的,有些地方能看出多次裁剪的痕迹。 单从制作手艺来说,只能把目标犯人划定在擅长做手工这个范围里,可这个范围几乎涵盖了大部分成年人——现在大家生活水平都不算特别好,家里头缝缝补补修个家具家电的都是常事。 远扬叹了口气,开始看内容。 手写小说是用黑色墨水写的,字体不算端正,错字连篇,但是大致故事脉络还是描写的很清楚的。 远扬花了一个下午时间面无表情看完一大半,啪得一声合上书。 “怎么样?”
康平安隔着两张办公桌问他。 面无表情的远扬憋了半天,憋出一个词:“污秽不堪!”
这是一本黄色小说。 主人翁是一位怀才不遇遭受不公正待遇的男人,有一天这个男人捡到了一本武功秘籍,这本武功秘籍什么武功都没有,但是有一句咒语,能让所有听到这句咒语的人在一定时间里无条件地服从。 于是这个男人就利用这个咒语开始了他的复仇之旅。 他第一个复仇对象就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在他没有钱买吃的时候啐了他一口,并且骂他没有出息。他让这个女人在他面前脱光了衣服…… 再后来是他家隔壁那个刚结婚的新妇,因为每次看到他都绕着走,他让这个女人半夜走进了他的屋子…… 故事几乎都是这个节奏。 这个男人报复的对象都是女人,小说在进行到二分之一左右的时候,他终于锁定了自己的终极报复对象——他一直以来暗恋的女神。 他用了几十页描写女神的外貌身材,语言极尽猥琐。 他又用了几十页去描写自己用了那句咒语之后这位高高在上的女神如何地服从乖顺,通篇都是这样的恶心意|淫。 远扬跟不小心吃了一只苍蝇似的,抿着嘴用力瞪着那本手写书。 他暂时没能从这本手写小说上找到任何线索,这是一本太普通的手写书了,想要找到写这本书的人在字里行间可能透露出来的现实信息,他就得忍着恶心逐字逐句去抠。 远扬又暴躁了,从桌上拿了烟盒起身准备去院里抽一根烟。 康平安叫住他,从空中丢过来一个包裹了几个钢镚儿的纸团:“帮我带盒火柴!”
纸团丢老高。 远扬叼着烟跳起来接那个纸团,眼睛余光瞥到门口进来一个人影,眼看他落地的时候就要撞上去。 远扬:“……” 他的运动能力也是惊人,居然让自己在空中拐了个弯,哐当一声砸在旁边的桌子上。 一百多斤的成年男人这一砸就直接把桌子腿砸断了。 这警察局解放前是一家民用银行,解放后几经辗转修缮现在变成了警察局,经费紧缺,房子老旧,家具老旧,办公室的办公用品也都很便宜,这个大办公室的桌子是四张一组,远扬砸的这一张正好是他自己的桌子。 他平时精力旺盛,坐在位子上坐没坐相看领导不在脚就翘桌上了,来个犯人做笔录又常年拍桌子,所以这桌子已经被摧残的残破不堪并且引起了连锁反应,一张桌子翻了,另外三张往旁边滑,水泥地被刮出刺耳的咯吱声。 还有隔壁同事的骂娘声。 隐隐地有沈强血压升高后特有的叫骂声:“你是猴儿吗?你怎么不直接在办公室里蹿上天?”
远扬:“……” 远扬差点把那根没点起来的烟生嚼了。 他躺在那张断腿的桌上缓了几秒钟,确定自己腰还在,揉着腰想要站起来,结果手一撑,本来就只有三条腿的桌子晃了一下,哐的一声彻底翻了。 远扬:“……” 远扬觉得自己现在还能叼着那根烟没有把烟咬断简直是菩萨保佑。 始作俑者康平安在那边猖狂大笑,远扬躺在地上想,他一会就用他的钢镚儿买火柴把他烧了。 哦不对。 远扬突然想起来自己跳错地方是因为门口突然进来一个人,他半撑着身体坐起来,看到门口确实站着个人。 还是熟人。 绮桑,那个外婆得了老年痴呆,说话慢吞吞,极其冷静并且会哼毛骨悚然曲调的歌的女孩。 现在是三月中,倒春寒,枫城潮湿阴冷。 绮桑穿着一件灰色呢子大衣,半张脸埋在黑色的围巾里,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那神情像是在防备路上会咬人的流浪狗。 远扬:“……” 他烦躁地取下嘴上已经弯成蚊香的烟,问:“有事?”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两个字,大概开了口对方就不会以为他是狗了。 远扬:“……” 他真的被自己的脑回路惊到了,对方什么都没说他已经把自己当成狗了。 他越发暴躁地走过去,绮桑往后退了一步。 “来报案?”
远扬又问。 明明负责接待的民警就在那站着,但是远扬决定今天他就非得帮对方把这活干完了。 太丢人了,所以他脑子短路了。 “我的小吃店快开张了。”
绮桑在他问第二句的时候就已经回过神,从自己随身包里拿出了一叠红色的纸,“这是优惠券,欢迎你们有空去吃。”
她今天的工作就是把小吃店方圆两里地的地方都跑一遍,发优惠券。 枚红色的纸名片大小,上面印着美心小吃店五个字,下面接着一行很小的五分钱字样,印着红色的美心小吃店的章。 这个年代人人都下海经商,这种优惠券,这种大街小巷发券的行为其实很常见,通常情况到门口|交给负责接待的人就行,有些不讲究的会直接交给门口看门的大爷。 远扬默默接过券。 绮桑冲他点点头,裹上围巾掉头就走。 地上乱七八糟地摊着刚才远扬纵身一跃掀翻桌子留下来的残骸,绮桑避开杯子碎片,脚踢到一本看起来像是小说的东西。 她低头看了一眼,走路的动作一顿。 只停了一秒没到,她就走了。 看起来像只是为了避免踩到那本书所以绕了一下,没有任何异常。 如果不是远扬一直盯着绮桑,可能也不会发现她低头看书的动作,也不会发现她因为看到了书上的内容所以顿了下。 远扬蹲下,捡起那本书。 就是那本他嫌内容太恶心丢到桌子角落的手写书,和他桌上所有东西的下场一样都飞了出来,飞出来的时候摊开了,正好是最后那几页。 那是一整页歌词: 她戴上了最闪耀的珠花, 她披上了最华丽的衣裳, 她抚摸着光滑如初的墙壁,壁纸上刻着摇曳的彼岸花, 她戴上了他最讨厌的珠花, 她披上了他最痛恨的衣裳, 她抚摸着光滑如初的墙壁 ,壁纸上刻着摇曳的彼岸花。 她在餐厅里笑靥如花, 娃娃在她裙边笑着闹着叫妈妈, 她戴着黑纱钻石的手套划过墙上的彼岸花, 她看着窗外摇曳烛光残破篱笆, 她蹲下摸着娃娃的脑袋笑着说, 爸爸,变成了彼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