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骄阳似火,暑气渐起。金蝉嘶嘶,鸣声不断。布木布泰抱着玄烨,坐在软塌上逗弄,“玄烨,玄烨……”自从她把这三阿哥抱到了慈宁宫抚养,济尔哈朗就称病不上朝。郑亲王若知她又收回了佟念锦协理六宫之权,病怕是会越来越严重。济尔哈朗父子虽依然势盛,却必定会逐渐衰退。她和福临虽然没有针对济尔哈朗这个权臣,做出实质上的打压行动。久在官场浸淫的那些老狐狸,必定能从细节中嗅出政治风向。景仁宫无缘后位,而且逐渐失宠。三阿哥由她布木布泰抚养,与生母难得见上一面。那些想要攀附济尔哈朗父子的朝臣,怕也会三思而后行。防患于未然,才能高枕无忧。兵不血刃,才是治国理政制衡权臣之上策。苏麻瞧着胖乎乎的玄烨,喜眉笑眼,“三阿哥越来越象皇上小时候。瞧瞧这双眼睛,又黑又亮,就像黑宝石似的……”笑,哄主子开心,“也不知,是太后会调养人,还是这三阿哥有福气。苏麻一直觉得,所有阿哥格格中,这三阿哥最象他阿玛……”提起福临,布木布泰笑容滞了一下。她喟叹了一声,瞧想南台行宫方向,“你说,明贵妃此行,会不会重获圣宠?”
苏麻一边逗弄三阿哥,一边笑着摇摇头,“景仁宫能不能重获圣宠,苏麻不敢说。但苏麻知道,太后收回来的治宫之权,她是要不回去了……”布木布泰瞧了苏麻一眼,“坤宁宫刚主事儿,能应付得过来吗?”
苏麻笑了笑,“皇后不懂汉语,遇事儿难免闹些儿笑话。有素心在,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苏麻已经叮嘱过素心,若遇到不能决断之事,让她遣人来回禀。坤宁宫既然没来人,必定是一切都妥妥的……”“明贵妃到——”内监的传禀声,在殿外响起。布木布泰与苏麻相视一眼,似乎都明白了什么。景仁宫此行,怕是没有俘获圣心。若非如此,南台行宫景色旖旎,又无其他嫔妃打扰,明贵妃岂会匆匆去匆匆回,不在仙岛般的南台行宫多住几日?佟念锦携着兰嬷嬷进殿,微微福了一福,“念锦给皇额娘请安——”布木布泰等佟念锦起身后,方把玄烨递给她,“见着皇上了?”
佟念锦抱着玄烨,喉头哽咽,“回皇额娘的话,见着了!”
布木布泰闻言,慈爱地笑了笑,“既然见着了,怎不多待两天?行宫景色旖旎,又无其他嫔妃侍驾。你这傻孩子,怎就不明白哀家一片苦心呢……”佟念锦福了福,“皇上说,额娘带玄烨太过辛苦。让嫔妾回宫来,帮着照看照看三阿哥……”嫣然一笑,遂又道,“皇上还让嫔妾转告皇额娘,短期内,不会回宫。让皇额娘保重凤体,继续为大清筹谋掌舵……”布木布泰这人,城府极深。为了夺治宫之权,故意把她遣去行宫。情知福临迷恋明月,瞧都不想瞧她佟念锦一眼,故意让她去碰钉子受羞辱。这会子,倒摆出一副慈母之态,在她面前装好人。即便如此,她也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除了不动声色用福临这支矛,狠狠攻击一下布木布泰这个盾,她也无计可施。瞧着布木布泰笑容凝固在嘴角,她窒闷的心,多多少少舒畅了一些儿。自从做了额娘,佟念锦明白了一个道理。女人的死穴,就是千辛万苦诞下的孩子。她佟念锦死穴是玄烨,布木布泰死穴必定就是福临。她把福临的话,原封不动地搬过来,笑着复述给太后听。话虽说得云淡风轻,满是体恤之意。布木布泰听在耳朵里,怕是会转了味儿。若不是戳到了太后死穴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布木布泰,笑容怎会突然凝结?“说了这会子话,哀家有些乏了。这个时辰,玄烨也该睡一会儿了。”
笑了笑,一脸疼惜之色,“明贵妃宫外奔波,舟车劳顿,怕也疲惫不堪,赶紧回去歇着吧……”佟念锦有些不舍,笑着道,“皇额娘,嫔妾想跟三阿哥待一会儿。太后若要歇息,嫔妾抱她去园子里玩就是……”布木布泰笑了笑,不怒自威,“养育皇嗣,要格外细心。作息规律,是首要。别说三阿哥该睡了,就算他不睡,外面这么热,哀家也不会准许明贵妃把他抱出去玩耍。烈日这么毒,三阿哥肌肤这么娇嫩,如何能承受得了……”瞧了瞧奶娘孙氏,吩咐,“奶娘,还不把三阿哥抱下去,哄玄烨睡觉……”孙氏应了一声,疾步上前。她冲着佟念锦微微福了福,伸手想要去接玄烨。佟念锦抱着,舍不得松开手臂。泪雾迅速弥漫开来,朦胧了视线,“皇额娘,求求您,让念锦跟三阿哥待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布木布泰微微蹙眉,敛气沉声道,“哀家一直觉得,明贵妃是个懂事儿的。今儿,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瞧孙氏一眼,厉声吩咐,“奶娘,把三阿哥抱下去……”孙氏惶惶然,应了一声,从佟念锦怀里强行抱过玄烨。她不敢在这儿再待下去,微微福了一福,匆匆退出正殿。佟念锦眼圈微红,轻轻福了一福,“嫔妾告退,改日再来向皇额娘请安——”转身出正殿之时,两行清泪扑簌簌地滑落下来。布木布泰瞧着佟念锦主仆背影,忍不住喟叹了一声。福临怨恨她这个做额娘的,倒也罢了。佟念锦若借福临这支矛,朝着她死穴上戳,那就大错特错了。不说景仁宫已然失宠,就算她佟念锦独占圣宠之时,也不能在她这个太后头上动土。佟念锦左右不了慈宁宫命运,她布木布泰却能左右景仁宫的一切,包括母子亲情。今儿,只是给佟念锦一个教训。景仁宫若安分守己,也就算了。佟念锦若心存怨怼,在宫里兴风作浪。别怪她狠下心来,彻底割断她与玄烨的母子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