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的往后多日,贾琏都在忙着整顿绥州的军备,他对此也是有所心得。陕青之地民风彪悍,只要战有所获,便不缺敢拼命的人。 治下三县团练被贾琏亲自盯着,挂名的团练官该革就革,该罚就罚。 也不是说话愚弄团练使,他当真是不缺人手。 与贾琏在两川草原中厮杀存活的那八百战兵中,还有五十多人没人入伍,选择南下归乡,而贾琏正好还在陕地当官,于是大多都投奔了过来。 让这些人当团练官,也许不会练兵,但领着团练打仗是绰绰有余…… 在贾琏闷声忙碌这些事物的时候,时间一转,已经到了二月下旬。 和整顿团练正有声有色的贾琏相比,绥州同知就有些郁闷了。 这知州大人当真把日常时日当做战时,只管一心操持武事,但身为绥州同知,偶尔看着抚台那边发下的文书,他职责所在,不来劝也不行。 这日,绥州同知犹犹豫豫的,还是找上门来了。 “大人,下官也是知道您担忧施贼,所以难免操劳。只是您作为绥州主官,非是武职,是否也该抽出时间来,做些其它事物?也好免得通判大人那边挑出毛病才是。”
忙碌一通的贾琏刚归来知州衙门,见同知私下来内宅这边拜访,待到客厅里坐下后,不禁诧异发问:“有什么事值得我抽身?防御施贼可是绥州的头等大事!”
“自然是春耕!”
绥州同知拱手道:“大人,春耕不仅是绥州,自古以来,也是国家的头等大事。”
作为绥州父母官,贾琏不说亲自去劝农劝桑,但巡视治下一圈春耕,在三县百姓中露露面也是极有必要的,不然被挂上懒政的标签可就得不偿失。 陕青抚台那边已经发来文书,询问绥州春耕如何,而贾琏不动,同知这边如何好答复过去。 甚至不仅是春耕,今年有一场科举府试,绥州东南角那里的贡院该修缮了,这得贾琏这个知州亲力亲为,到时府试时露面主持,免得童生们来考的时候说绥州衙门不看重他们。 还有城里的民生案子,商户规划等等,有些事同知不好拿注意,都得贾琏来过问点头。 堂堂一州的父母官,事情岂能轻便,贾琏上任时想得太过简单。 “见你说的,也有些道理。”
寻常时间,贾琏也是听得进劝的,点头道:“我确系不是武职,而是正经知州……就近挑个日子,你与我一同驾车去三县看春耕。”
“是!”
州同知松了口气,愈加好了,这知州大人不是个只会打仗的莽夫。 时值二月,正是春耕如火如荼之时。不是大事,朝廷连劳役都不怎么征发,就是怕耽误了春耕,引得今年发生粮荒。 何况陕地这边本就贫瘠,所以春耕大事就更加马虎不得。 二月底的一日,赶早时分,贾琏按照绥州同知的建议,带着知州班子出行,巡视治下春耕。 知州衙门里留着其余佐官看顾,出行的官员除了了贾琏与绥州同知外,还有绥州通判、一位绥州主簿、一位经历、一位教谕,六七位文吏。 再有两名九品巡检领着知州衙门的差役,前后跟随着,声势已然是不小。 因为巡视春耕难免要下到田垄中,所以闲人避让的牌子就没打,知州班子尽量低调的从绥州城内大道出来。 官员都是骑马,贾琏没提,下面的官员也无人敢坐轿子,其中教谕年过六十,也只能颤颤巍巍的上马。 刚到城门口,就有另外一班人马汇聚过来,是安边县的县令。 安边县县治就在绥州城内,也是贾琏治下三县中矮个子里面拔高个,最是富饶的一县。 两班人马合并一同出城,这次巡视春耕,就从外头安边县开始。 出城来,知州班子下了官道,再行经两条牧群踏出的笑道,便靠近了一处还在抢耕麦种的田垄。田中一老农在前背犁,一少年在后牵引,见许多官人来了,便是唬得停下,手足无措的站着。 “长者继续,我等看看便走。”
安边县县令使了人上前如此喊话,自个则是下马来,四处走了走,看周边麦种种的如何。 “南人吃米,北人吃面……”贾琏也下了马,撩起官袍摆子,走在田垄边,身后赵天梁牵马,绥州知州等人都是撩起官袍跟上。 本来长衫是不适合下地的,不过不仅没人提醒贾琏,甚至一众官员都是如此出来。 不沾上一身泥点,怎么能说自个是为民不辞辛劳的好官。 绥州同知落后贾琏半个身位,搭话笑道:“稻种产粮虽多,但吃水太多,又是迎风倒的娇贵模样,只适合在南边种。麦种产粮虽然少些,但好在不怎生的吃水,容易活,北边人家全依仗麦子过日子。长此以往,可不就是‘北人吃面。’可惜,若是能在绥州种出稻子将养百姓,也该……” 绥州同知打着官腔,一番话侃侃而谈。 他说这话的同时,身后还跟着一个文吏,一手执笔一手捧书记录着,旁边专有人捧墨,写得飞快。 这一幕教贾琏看见了,眉头不禁一跳,旋即哑然失笑。 记下的这些东西是为了过后发给抚台,表明巡查春耕的政绩,自然要写得好看些。 小半个时辰后,看了六七块田土,绕过一处小山包,一行人又回到了刚过来的那一处。 这边老农少年已经松散了田土,犁放置到一边,正在种麦苗。 贾琏再见了,便招呼安边县县令到跟前,问道:“这还是绥州郊外,按理来说百姓应该算得上富足,不说自家养牛来用,总能轮流借耕牛来使使罢,如何还要费力背犁?”
这安边县令是三年期满平调来此上任县令的,已经又是两年,对百姓民生还算熟络。 此时听到贾琏发问,他心中稍稍发紧,答道:“回大人,我看两人面上,那少年没有饥色,老者没有病色,这家中过得确实还算富足。今日出来,应该只是补种那一亩之地,才未有借来耕牛浪费。”
话说得好听,但贾琏没有经验,便再差赵天梁过去问。 不一会儿,赵天梁回来,道是确实如此。 安边县令因此面露喜色,心中庆幸。 贾琏身后,绥州通判和绥州主簿这时都是在动笔,不知在写着什么。 “我看过你的履历,在此之前已经做个三任地方县令,经验确实老道。如果没有其他差错,今年的上计便给你记忧。”
贾琏微微颔首道。 “多谢大人!”
于是一行人离开,重返官道上,准备去下一处田土,走到哪算哪。 路上,贾琏忽的想起一件事,再次将安边县县令喊来。 “去年十二月中旬,我还在担任承运使,返程路过绥州时,曾经给一劳役手书,叫他带着承运使司的车子离队看病,结果却一去不返。”
“大人的意思是?”
案边县令疑惑道。 “你有无见过那人踪迹?承运使司的特制板车应当显眼才是。”
“并无…” 得不到结果,贾琏没有再问。 莫非真的是看错了人?那厮毁弃信用逃了,但因何而逃? 去年腊月等久等不至,出发北上时,贾琏让赵天梁赵天栋在陕州城内打探,结果却发现那牧民一家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莫非是像武家村一般,阖家投施贼去了? 这个想法就着实有些荒诞了,就是施贼害得牧民一家破产,走投无路下搭着帐篷在陕州城脚过活。 “等一日见了那厮,就请他先吃三拳,浪费洒家难得的好心肠……” 心中思量完,贾智深将琐事抛开,稍稍提升了马速。 “都快些,上午看完安边县,午后要去到平边县,两日要将绥州走完。”
这话他身后众人只勉强答应一声,一县之地,哪里是那么好走。 …… 陕青之地二月底,冰雪几乎都消融尽了。 去年下得好一场大雪,埋了不知多少房屋,但不管熟悉还是不熟悉农事的人都知晓,还有个‘瑞雪兆丰年’的说法。 今年应当是个上好收成年景。 躲了凛冬,出来春耕的农人脸上也因此多了份笑意。 临近黄昏,在一干随行人员叫苦不迭之下,贾琏当真是跑到了平边县这边,停在一处坞堡前的麦地里。 “又是坞堡一座。”
州同知行走在田垄间,摇头叹道:“陕地也是刁民多,越是大户越是如此,屡屡有不顾朝廷法度的举止…” 此时安边县令已经回转,赶来随行的平边县县令听得这话就是一惊,忙去看知州大人脸色。 治下这处坞堡主家是谁,平边县令可早就打听到了! 贾琏离得不远,因为这话转头道:“那坞堡如今正在我名下…” “不过!”
州同知凝声感慨:“如今施贼肆掠,衙门鞭长莫及,百姓聚众自保也是自有一番道理,还能助力拱卫衙门!”
末了,他才看向贾琏,做恍然大悟的姿态:“原来竟是知州大人身先士卒!教家中抵御贼寇至此,着实为我等楷模!”
赵天梁在贾琏身后暗自点头……这官当得不错,就算是在荣国府里,也少不了一个管事的位置,他还有得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