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从这天之后，不停有人在议论前山村田家，说什么的都有，后来又过了几日，钱桂香带着大病初愈的田狗子来了卫家。说之前田家做席时她说了胡话，那时候狗子人在病中，而她又因为流产留在家里修养照看，两人都没过来，现在狗子病愈了，带他过来走一趟，跟他姐姐道歉。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母子两个说来道歉，田蜜就给搬了凳子，又拿了些花生瓜子出来，摆好之后问狗子好全了吗？“那天看到磕到了头，要好好养着，别心疼钱，有不舒服就找大夫看看，磕到脑袋的事要格外注意。还有不舒服吗？”

狗子低头吃花生了，就被他娘拍了一下：“你阿姐问你，回话啊。”

“哦。还不是我贪嘴，以后不会了。姐我头都好了，现在就是特馋肉，我娘都给我喝几天白粥了。”

田蜜都没好意思去看她后娘的脸。陈氏看了，是挺难看的。钱桂香从背后拧了狗子一把：“还不是你不听话。受伤了能吃油腻的吗？你摔这会，给我担心坏了！说起来我们狗子也跟秀才读了一两年了，我和当家的不认字，不知道他学得咋样，正好女婿在家你考考他，要是差不多我回头省点银子送他到镇上去。”

卫成中秀才这个事刺激了不少人，很多人家都想送儿子去读书，陈氏听着已经不稀罕了。她看向卫成，这时候田蜜也扭头看向卫成，卫成瞧了妻弟一眼，看他怪紧张的，还有点心虚，不像学得很好的样子。就把心里预期往下调了一些，让背个千字文来听听。前面几句狗子倒是背出来了，没等钱桂香高兴，他就卡了壳。看他磕磕巴巴的半天说不出，钱桂香着急啊，问考这个是不是太难？卫成：……三百千就是开蒙用的，已经学了一两年不说默写，至少该背熟了。要是讲给蜜娘听，不用半个月她都能熟背。卫成给狗子留了脸面，没把心里话说出来，他含蓄的表示妻弟如今这学力恐怕还不足以进镇上学塾，要去那边至少要能把三百千默下来，镇上学塾的夫子不教识字。哪怕卫成给留了面子，钱桂香从他那态度也觉察出狗子学得不好，回去自然又是一番教训。又说田蜜，想着前头一年后娘都没迈过卫家门槛，偏这会儿过来，说明啥？那骗子骗她的内容说不准真同自己有关。田蜜感觉后娘想同她修复关系，话没挑明说她就揣着明白装糊涂。钱桂香让骗子骗了一年多，哪怕闹了一场，借卫成的名头逼人把钱吐出来了，心里总归还是难受。要是没这一出，她咋也不会把事情做得那么绝，无论如何都要留些余地。正因为错信了算命的，从田蜜出嫁到卫成中秀才钱桂香都没给做脸，这两回就过不去。她想着只能等年初二，看田蜜回不回娘家，要是回来，再私下跟她谈谈。不管咋说，女人家不能没有娘家做靠山，尤其她夫家日子越过越好，娘家要是跟不上，不是迟早要下堂？卫三郎以后越爬越高还能看得起个乡下婆娘？钱桂香这么想着，觉得事情还有转圜，才稍稍放下心。田蜜完全不知道她的打算，也顾不上去琢磨她在想啥。卫成又去镇上赴了一回约，是以前的同窗听说他回来凑了钱请他吃酒，打听江州府学种种，问他在府学那边是怎么读的书？几时起身？晨读多久？学官几时开讲？都出过些什么题？能不能默几篇府学学子的优秀文章来看看？……好歹曾有过数年同窗之谊，能说的他全说了。又有人叹息道：“你考上廪生之后夫子劝你去府学碰碰运气，这事我知道，只是没料到如此顺利就留下来了，我原以为府学很难进……”“是卫兄高才！不似我等庸庸碌碌！”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从前跟人打听过，府学那边挑剔得很，还限人数，不多收学生。这种地方，咱们低门矮户出身，哪里挤得进去？”

卫成往嘴里喂了颗香酥花生，放下筷子，说：“府学学官大多清廉，不看重身外之物，一心育桃李，学生凭文而取，只要文章做得好，不愁门槛迈不过。”

他又讲了自己当初的经历，到江州的时候都没顾得上整理仪容，一腔热血直奔学堂而去，见了学官之后，学官先问了几句话，而后出了个题，让他作文，他那篇文章仿佛很让学官满意，就这么被放进去了。“那学官给卫兄你出的什么题？你又写了怎样一篇文章？”

看他们都想知道，卫成也说了。毕竟过去半年，当时的原文他记得不是那么准确，就大概说了一下自己是如何破题，每个段落讲的什么。刚说完，一起吃酒的几人就分析起来，还有人在考虑学官的喜好。又有人心里蠢蠢欲动，想把自己的优秀文章托给卫成，希望他能带去给学官看看。卫成明白他的意思，没揽这个活：“带去的文章再好也没有用，那边收人从来是临时出题当面作文。”

众学子：唉。他们想出这个法子就是取巧来的，现在这些人根本没资格到府学学官面前去做文章，他们之中还有人没考上秀才，哪怕考上的也不是廪生。府学门槛高，人家只要廪生。清早出门，跟同窗吃酒论文，归来已经是半下午。田蜜问他要不要洗把脸进屋眯会儿？卫成摇头：“只顾着吃酒去了，没怎么吃饭，我有点饿。”

“相公你想吃点什么？你说，我给你做去。”

就一个人吃做什么都麻烦，卫成想了想，问：“鸡蛋还有吗？”

“我喂着十几只鸡咋会没蛋？”

“那煮两个。”

田蜜转身就进灶屋烧了两瓢水，水烧上了才去摸了两个蛋。卫成在堂屋坐了会儿，田蜜就端着水铺蛋过来了，放下碗，将筷子递给他，看他尝了一口还说呢：“家里没糯米，有的话我可以做些酒酿，这个加上酒酿才好吃。”

卫成把嘴里的鸡蛋咽下去，喝了口汤，说：“这样就很好。”

田蜜说：“本来该给你放点糖，六七月间天气大，放得太甜我怕你觉得腻，相公你要是想吃点甜味儿我给你加。”

卫成说不用。田蜜就没再拉着他说话，坐在旁边托着头看男人吃。等他吃好，田蜜洗干净碗筷回来，看他还坐在那儿，两夫妻聊了几句。田蜜生着个玲珑心肝，听出卫成并不十分欣赏今日跟他一起吃酒的同窗，问他为什么去呢？卫成沉吟片刻，与她分说了一通。“这顿酒躲不过的，哪怕眼下拿农忙推掉，后面也得补上，否则跟着就有难听的话来，说你如今发达了目中无人，面子大，不好请了。外人不明白真相，听着还觉得是这么回事，这种谣言传开妨碍名声也不利前程。想想不就是吃顿酒吗？又不是去闯龙潭虎穴，没必要推脱。”

田蜜突然就明白先前卫成怎么坚持要去她娘家，谁都拦不住。其他人不怕拂面子或者得罪人，反正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我又不求你。卫成他心里装着大志向，想的不同，不愿意在起势之前就把里里外外都得罪一遍。给人做个面子，也给自己留点余地。男人和女人想的总归不同。像她只知道柴米油盐，只能看到眼前方寸之地，有时还觉得男人哪儿都好，就是太好说话一些，还是个三朋四友遇上困难都乐意给人帮忙的热心肠……田蜜突然觉得傻的是她。她对枕边人的认识片面了，别人都觉得做学问难，他不难；别人挤破头都进不去府学，他好像没费什么力气就进了，他还能是个简单的人？“怎么突然走起神来？在想什么？”

“在想相公你说的话。”

“很费解吗？”

田蜜摇头，说不是那样：“就是感觉你们读书人想的事情和我们大不一样。”

卫成笑了笑：“也没那么玄乎。只是这人吧，如果不追求什么，那他只要种好一亩三分地，能吃饱能穿暖就没有顾虑。可要是想往上爬，就得清醒得克制，不能只看到眼前的蝇头小利，目光得放长远一些。世人都觉得身份越高日子越好过，实则不然，最自在还是乡野田间，站得越高反而谨小慎微。”

“那我以后该咋做？咋样才能帮你？”

田蜜看过来的眼神特别专注，衬着姣好面容，看起来舒坦得很。她眼里看的心里念的全是卫成，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卫成把手覆她手背上，说用不着，“蜜娘你像现在这样就很好，什么都不用变，前程的事我自己考量，你在家吃好穿好过好日子，等我的好消息。”

陈氏回来就撞见他俩这么亲密说话，啧了一声，让说体己话回西屋去，咋的在堂屋就这样那样了？“对了，三郎你不是到镇上吃酒去了？这就吃好回来了？”

“是啊。”

“喝了多少？咋没躺会儿？”

“说是吃酒，实则论文去的，没喝几杯。”

“那论出啥了？”

“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