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三天的雪终于停了下来，阳光穿透云层洒向略显萧条的布兰登镇。镇中央沃特爵士宅邸的大门被打开，两个穿着皮靴，裹着旧毛皮的仆人走了出来。他们开始挨家挨户的敲门，催促镇民们赶快出来打扫积雪，清理干净爵士宅邸与教堂之间的道路。要是磨磨蹭蹭耽误了爵士与神父的重要例行会面，那可就糟糕了。距离布兰登镇大约半天脚程的山脚下，爵士领的猎人小屋显得颇为冷清。说是小屋其实也不太准确，一个大院子包围着五间住房、一间大厅、一间厨房和一个没马的马厩。作为一名曾经久经沙场，后来臀部中箭，如今酒经考验的老爵士，我们尊敬的杰姆·沃特大人认为就这两三家猎户驻守的地方算不上哨卡，单独命名实在有点折损新晋爵士的威严。于是，猎人小屋的名字就一直用了下来。————————————————猎人小屋院子里，艾尔莎端着木碗走到一间房子的门前，轻轻敲了敲门。等待许久，见仍是没有反应，艾尔莎用力推开门，走了进去，把碗放到了桌子上，回身把门框上垂下的旧毛皮翻到门后，关上了木门。屋内的床上，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蓝色的眼眸随着门外的阳光闪烁着暗淡的光，又随着房门的关闭渐渐呆滞。艾尔莎走到床前，摸了摸少年的额头，轻声说道：“艾伦哥哥，你好些了吗，你···想起来了吗？”

名叫艾伦的少年看着眼前和他差不多一般大的少女，喃喃道：“我不知道，艾···尔莎···”艾尔莎有些伤感：“加油啊，艾伦哥哥，大家都在等着你。爸爸们还没有回来，你···你要尽快好起来啊。”

少年定定的看着少女的双眼，说道：“对不起，艾尔莎，我不知道···”艾尔莎有些为难的沉默的片刻，默默的站起身走了出去。少年愣愣的扭头看着关闭的房门，目光开始涣散：“对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是谁···”————————————————艾尔莎走到厨房门口，站在小凳子上，挂上钟舌，在一阵摇晃中叮叮当当的钟声响了起来。旁边的窗户被推开了一点，顶着一头红发的小脑袋探了出来，“艾尔莎姐姐，雪停了吗？”

艾尔莎拍了拍手上的雪，抬头笑着说：“嗯嗯。迪安，雪停了。”

另一颗褐色头发的小脑袋挤开迪安，嚷嚷道：“姐姐你要管管迪安，晚上他好多次抢走我的被子，我都只能盖一点点！”

迪安在旁边也急着嚷起来：“我才不想盖你的小被子，我的被子比你的大多了，要不是···”艾尔莎拍了拍手叫停了两个小家伙，“别闹了，快叫大家起来吃饭了。”

两颗小脑袋欢呼了一声，关上窗户，一阵欢闹声在房间中响起。————————————————少年低下头，看着床上盖着的层层叠叠、大大小小的旧毛皮，他感觉身上很热，他感觉身上很冷。————————————————艾尔莎端着热气腾腾的木盆走进大厅，两张拼起来的木桌旁，几个小家伙叽叽喳喳围着木桌打闹。把木盆放在桌子上，艾尔莎拍拍手让小家伙们安静下来，“大家洗手洗脸了吗？”

小家伙们举起双手叫到：“洗好了”。艾尔莎满意的点点头，“好样的，拿上碗过来打饭吧。”

小家伙们欢呼着拿起桌子上的碗，歪歪扭扭的排起队来。艾尔莎拿起木勺，舀起一勺稀粥倒在迪安的碗里，“迪安今天起得很早，是个哥哥的样子呢。”

迪安捧着碗，笑嘻嘻的走到自己座位上。排在第二的小家伙不乐意了，捧着碗走上前：“姐姐姐姐，我也自己起来了。”

艾尔莎给他舀了一勺，笑眯眯的说到：“约翰也是好样的，姐姐看到你起来了”。约翰乐了起来，坐到自己座位上，对着迪安说道：“明天我会是起得最早的。”

迪安昂起小脑袋：“那我会更比你起得更早。”

排在第三的小姑娘默默的走上前：“艾尔莎姐姐，晚上我帮你一起做饭吧。”

艾尔莎给她舀起稀粥：“可以哦，迪丽雅，晚上你帮我洗菜吧”。迪丽雅轻轻的嗯了一声，默默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艾尔莎接过最后一个小男孩手中的碗，舀好饭放到桌子上，鼓励道：“小卡尔做的不错呀，能自己端碗了”。小卡尔咧开嘴巴嘿嘿的笑着，跑到自己凳子旁，嘿咻嘿咻的想往上爬。艾尔莎连忙放下饭勺，走过去帮忙抱起小家伙。迪安把头贴在约翰的耳朵旁边，捂着嘴悄咪咪的大声说：“卡尔笑起来还是傻乎乎的”，然后两个人一起捂着嘴笑了起来。安置好小卡尔的艾尔莎顺手抄起自己的勺子，走到他们身后，“当当”两下把两个脑袋敲成了小乌龟：“你们两个小时候跟卡尔也一样傻。”

两个小乌龟安静了，摸着脑袋不说话。迪丽雅扭头看了看门外，忍不住轻声问：“艾尔莎姐姐，哥哥怎么样了？”

艾尔莎把剩下的大半碗稀粥舀到自己碗里，说道：“别担心，迪丽雅，艾伦哥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很快就会跟我们一起吃饭。”

迪安也扭头看了看门外：“艾伦哥哥很快就会好的，肖恩爸爸说艾伦哥哥已经会打猎了，将来会像山熊一样强壮。”

“就是就是”约翰跟着说：“爸爸说的时候，我也在旁边。我将来也要像艾伦哥哥一样强壮，像两头山熊一样。”

迪安挺起腰来：“那我就像三头山熊一样强壮。”

“熊···熊····”小卡尔也激动起来，小手拍着桌子嚷嚷道。艾尔莎无奈的拍了拍脑袋，用筷子敲了敲木碗，大声说：“吃饭时候不要讲话！”

桌子上安静下来，只剩下呼噜呼噜的声音。————————————————少年僵硬的推开旧毛皮，下床坐到桌子旁，用力端起木碗，看着碗里满满的粥和两片肉片，喃喃道：“隔音太差了”。然后用力张开嘴巴，把冒着微微热气的食物倒进喉咙。————————————————少年站在门后，犹豫许久，伸手拉开了门。远处山上的积雪反射着阳光，他不禁眯起了眼睛看向院子。两个小男孩拿着小雪板并排推着院子里的雪，一个更小的男孩跟在旁边，拖着更小的雪板把剩下的雪条推得歪七扭八。一个女孩拿着扫把扫着地，另一个小女孩拿着扫把带着惊喜看过来。“哥哥！”

迪丽雅激动地跑过来：“哥哥你能出门啦，你好了吗？”

院子的大家都看了过来。低下头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少年轻声说：“我已经好了···迪丽雅···还有大家”。院子里一下高兴起来。迪安举起小雪板，得意的嚷道：“艾伦哥哥，雪我们都快扫完了，你起来晚了。”

旁边的约翰也骄傲的挺直了小身板。看着两个骄傲的小男孩，以及旁边试图举起小小雪板的小小男孩，少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真厉害啊，迪安···约翰···还有小卡尔，都是厉害的男子汉啊。”

两个小男孩更高兴了，下巴快要抬到天上去了。努力半天也没能举起小小雪板的小卡尔终于放弃了，扔掉雪板跑过来抱着少年的腿：“哥哥，玩雪，玩雪。”

伸手摸了摸小卡尔的脑袋，少年说道：“好啊，我们来堆个雪人吧。”

迪安和约翰放下雪板，也跑了过来，问道：“艾伦哥哥，雪··人··是什么人，有多厉害啊？”

少年愣了一下，说道：“雪人就是雪堆成的人，没有你们两个厉害。”

艾尔莎走过来，担忧的说道：“艾伦哥哥，外面太冷了，你还是回房间吧。”

“没关系，艾尔莎，我已经不冷了，我已经好了。”

少年弯腰抓起一把雪，在手里捏成雪团，对着几个小家伙说道：“大家一起来，先滚个大雪球出来吧！”

小家伙们高兴的嚷起来：“滚雪球、滚雪球”，纷纷学着艾伦开始捏雪团。艾尔莎看着热闹起来的大家，放下心中的担忧，走进房间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小家伙们叽叽喳喳的在院外玩闹的大半天，又在艾尔莎的催促下叽叽喳喳的跑进大厅里取暖。少年站在院子门口，数着门外歪歪扭扭堆着的雪人，心里默念。“最小的男孩是小卡尔，小姑娘是迪丽雅，红发的男孩是迪安，褐发的男孩是约翰，年轻的女孩是艾尔莎，我是艾伦，进山打猎还没有回来的人是三个爸爸们，他们有一个叫肖恩。一共九个人，没有提到妈妈。”

少年抓起一捧雪，雪花在手中融化成血水。他的手很热，但是他的手也很冷。“我好像不小心挤占了别人的人生，抢走了别人的语言。”

少年拍拍手，转身关门走入院内：“为什么会是我呢？”

————————————————少年推门走进厨房，炉灶里熊熊燃烧的木柴正在贡献余生最后的炙热。艾尔莎站在案板前心疼的切着一小块腊肉，迪丽雅坐在小凳子上小心的择着少年不认识的青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少年站在门口，挠了挠头，有点无所适从。艾尔莎专心的切着腊肉，头也没回的说道：“艾伦哥哥，看看水开了没，舀半碗西米面倒到锅里。”

应了一声的少年，走到炉灶前，掀开锅盖看了看滚开的水，看了看周围大大小小的罐子，犹豫起来：“水已经开了。那个···西米面在哪？”

艾尔莎颤抖了一下，心疼的看着案板上被切开的腊肉：“不小心切多了···”迪丽雅赶忙站起来，拿起木碗，把墙边的一个小罐子倾斜起来，从里面舀了半碗黄色的颗粒状食物，倒在锅里。然后走到艾伦面前，低着头开始把艾伦向门外推去：“做饭是我们女孩子的事情，哥哥快去照顾男孩子去，不要过来捣乱啦！”

迪丽雅赶走了捣乱的少年，坐下继续默默择着青菜。门外的少年看着皮靴上渐渐被冻住的几点水渍，沉默片刻，走向了大厅。————————————————叽叽喳喳的三个小伙子终于安静下来，钻进自己的被子里打起了瞌睡。艾尔莎轻轻关上小伙子们的房门，揉了揉脑袋，转身看到少年站在院子里。“我刚把你们两个的被子也拿过去了”少年摸了摸鼻子：“我已经不冷了。”

艾尔莎应了一声，走过去并排站着。两人抬头看着夜空，陷入了沉默。“我刚去了厨房看了看”少年说道：“西米面好像不多了。”

艾尔莎有些纠结：“还够明天吃。爸爸们本来应该已经回来了，就是雪下的太久了。这两天我再想想办法。”

少年看着夜空中的两个月亮，说道：“明天，我去山上看看吧，看能不能找些···”“不行！”

艾尔莎不禁抓住艾伦的衣袖：“你还没有好起来，不能进山！”

少年低头看着艾尔莎，轻声说道：“雪下的太久了，山里会很难走的。我明天只是去后面这座山上看一看、找一找，不会跑远的。而且我已经不冷了。”

艾尔莎紧紧攥着少年的衣袖，就像担心他会突然消失一样。少年摸了摸少女的脑袋，轻笑着说：“放心吧，艾尔莎，我早上出发，就是上山看看，不管能不能找到吃的，天黑之前就会回来。就是明天白天还要辛苦你照顾几个小家伙了。”

艾尔莎感受着头顶的温度，看着面前少年熟悉又陌生的双眼，轻轻松开了手：“那我们说好了，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大家都会等着你的。”

少年点点头，伸了个懒腰，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早些睡吧，明天早上就不要叫醒他们了，我早去早回。”

————————————————躺在床上，摸着身上盖着的旧毛皮，少年在黑暗中定定的看着墙壁。那里挂着一把旧猎刀，一把短匕首。少年闭上眼睛，开始思考在寒冬的雪山上打猎。陌生的地形、陌生的植物、陌生的动物、陌生的世界。黑暗中有人喃喃道：“你可以做到的，既然你已经抢走了别人的人生，就要担负起别人的责任。你可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