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樾从昏迷中醒来，被阿罗弥那张逼近的大面孔吓得一颤。

“哎小子，醒了啊。”

阿罗弥笑着将他扶坐起。

“这是在哪？”

陈樾觉得胸口沉闷，呼吸不顺。

洛尘给他递过一瓶水，并将手电筒照向满面壁画，一面刻着男女老少载歌载舞，其中一男子身上纹有蛇图腾，发色棕红，伸手往棺中置放某物，而另一面石壁则有一女子像被人从口中钳取何物。

洛尘说道：“好像古代凿齿习俗，一面葬俗，一面婚俗。”

陈樾站起身来在狭小的空间里走动，四面封闭，抬头是延伸而上不见尽头的凹凸不平的石壁，再细看是一些上窄下宽的内凹形状，“但是谁在这里刻画，下来都困难。这里也不像墓室，无棺床，倒是墙面那些好像壁龛？”

洛尘蹲下身子，伸手靠近地面，“不一定是从上面下来的。”

他站起来后退一步，手电筒照向眼前那面墙，“这底下的缝隙有风。”

阿罗弥也凑近些，“直接砸开？”

“怕是不用了。”

洛尘刚说完，墙面就轰然碎裂，一条巨蟒破墙而进。

洛尘挥出傺渊，转动手柄，鞭子上突起倒刺，往石壁上一甩，直接嵌入墙面内，另一只手勾住陈樾腰间，借着鞭子，两人迅速攀上石壁，半挂墙面。

而阿罗弥来不及躲避，此刻正屏息直面眼前巨蟒。

它一吐舌头，刚好扫了阿罗弥一脸，张开口迅速冲撞过去。阿罗弥没有反击，连着后背碎石一并被吞进巨蟒口中。

陈樾不敢置信，大喊着：“阿罗弥！”

洛尘将握柄塞在他手里，自己握着利刃从空而降，直落巨蟒头部，然而鳞片坚硬，只是刀尖微入，整个人就被甩向石壁。

巨蟒转而向上仰，直接冲向陈樾。

陈樾向上松动鞭子，再一挥，倒刺直击中它眼睛，巨蟒疼痛得剧烈摇晃头部，拽着陈樾撞向石壁。洛尘拉住他的手，也顺势接过傺渊，用力一拽，两人上跳至蟒背部，洛尘将他推向一面石壁，说：“往上爬，像攀岩那样。”

陈樾以前哪晓得自己有这般飞檐走壁的能力，竟潜力无限，臂力非常，踩着内凹的四方口往上蹬。

“洛尘。”

是阿罗弥的声音。

陈樾一时恍惚，低头一看，被巨蟒尾部直接扫落。

洛尘往上接住陈樾，眼看两人正要落入巨蟒口中，身体突然被无数银色细丝黏住，两人神速往上飞。

巨蟒一口咬空，盘绕着石壁穷追不舍，它张着血盆大口，猛然向上，几乎要吞没两人。

突然，巨蟒痛苦不堪，胡乱碰撞后往下坠落。洛尘见机会来了，大喊着：“张望舒，先往下。”

陈樾见他说完后，便速度坠落，直往巨蟒口中去，惊得大喊：“洛尘你是不是搞反了？张望舒，快拉上去。”

就在这时，从巨蟒口中深处蹿出几株藤条。洛尘一挥鞭子，缠绕着藤条，蓄力一扯，将周身被归山櫐包裹着的阿罗弥也一并拽了出来。

阿罗弥哈哈大笑道：“小老板，可以啊。”

话音一落，两人上升的速度飞快，接近陈樾时，洛尘顺势一揽，三人齐刷刷地往上而起。

媸朽将三人稳稳的放回地面，开心地凑上前，笑嘻嘻地望着他们。

阿罗弥嘿嘿笑道：“张轻遇，你还是可以的嘛。等出去，给你买最爱吃的。”

陈樾噗嗤一笑，“你哪知道他爱吃什么，想买人肉吗。”

“哎，你小子，媸朽爱吃的可不是人。”

“阿罗弥，有找到吗？”

洛尘整理衣襟，问得漫不经心。

陈樾只见坐在地上灰头土脸的阿罗弥瞬间收起笑容，微微摇头。

“找什么？释息魄本来应该在蟒腹里吗？”

陈樾警惕地盯着两人，直觉他们有所隐瞒，心一沉，问道：“意樽在哪？”

洛尘见他神色严肃，说道：“放心吧，有肖皊昳在，他一根毫毛都不会少。”

阿罗弥也应和：“对对对，你又不是不知道司陌那小子的厉害。”

张望舒走过来帮陈樾简单地清理下伤口，陈樾问她：

“你们在哪里落地的，有受伤吗？”

“我啊，那还好，兴许张轻遇护着我。我倒没感觉到太大的冲击。”

阿罗弥追着问：“小老板，你们从哪边过来的？”

她伸手指向后面那面墙，上面同样布满大小不一的洞穴，“就从那些洞口里面钻过来的，那边底下，顺着树木攀跃上来，在树冠处就看到这些洞穴，之后是张轻遇听到你们的声音才寻过来的，最开始我们好像掉入一个山谷，树木异常高大，枝茂叶繁，看起来很像一片古老的森林，而且怪石磷峋又溪流蜿蜒，时时能感觉风拂过脸庞，能闻到草木泥土的气息，起初以为自己产生幻觉。”

阿罗弥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惊讶得张着口，说：“你进到了山谷？”

他转头看向洛尘，而陈樾此刻观摩着他俩的神情，语气不悦：“怎么，你们想要的东西不在蟒腹，而在山谷里。”

“小子，怎么还阴阳怪气了。”

阿罗弥猛拍下他后背，力道强劲，陈樾闷哼一声。

洛尘半弯腰看向陈樾，“没事吧？”

“有事，我最讨厌别人欺瞒我，你们到底来陈氏墓找什么？”

“陈樾，你看这周围，像个正经墓室吗。”

洛尘轻轻拍下他脑袋，坐到他一旁，“传说福建一带古老部落以渔为生，部落信奉蛇，将其侍奉为神，很多族民身上纹有蛇图腾，以求庇护。有一回出海遇险，在他们绝望之际，海底一股力量不断地将他们推向一座巍峨奇异的岛屿，得以获救。当时那座岛屿便是如今的南蛇岛，数十万年前，南蛇岛本是几座山峰绵延而成，资源丰富，其中蛇类栖息繁衍迅速，遍布整个岛屿。部落也就此认为神明护佑，而无意中救起他们的海底不明物，从此便成了这座岛屿的神灵。”

陈樾眉毛一皱，“底下那个是他们供奉的神？”

阿罗弥大笑道：“要当时出现的是这玩意，什么信仰都得塌，不得一口吞一个。”

他将一残破卷轴缓缓打开，递给陈樾，“这是祖爷爷曾经去尼泊尔，从一商贩手中交易得来的东西。这画里啊，也有刚刚那壁画中相似的服饰跟装束。”

陈樾怕损坏了，“这不会是古玩字画吧。”

“直接拿着看，坏不了，坏了也不用赔。”

阿罗弥将卷轴塞给陈樾。

“这上面讲了一个古老的神话，海底曾经有一片神域，通往人界最近的入口处，生长着一棵古老的神树，其根系生长每隔万年，从根颈到第一主枝部分便会迅速生长，直至冲破通往人界的屏障，入口一打开，神明便从海上来，会在人间待上七天。那棵古树为沁渊神木，而由它孕化而生的神明，便是沁渊神。”

洛尘说着指向画中一处，陈樾只见部落族人膜拜一团烟雾，四周爬满蛇，再顺着往下看，烟雾化为人形，接着就是部落欢歌齐舞、建立祭坛等，再后来，神明化烟归于海底。

陈樾说：“会不会其实就是媸朽？你看张轻遇也是海里来的，初见时也是不明形态，而后才化人形。”

洛尘微微点头，“有可能是这层误解，其实还有一些古记，是讲后来民反神的，这卷轴毁坏严重，后面的事没有呈现出来，之前所说的出海遇险的部落，也许就是古记中南闽族，他们奉不明物为沁渊神，七日后，神明离去，也将十一个南闽初生婴儿带入海域，在沁渊神木孕育下成为神使，获得永生。每隔万年，人间冬季，神使就会降临，而当初那批亲手送走新生儿的南闽族也早已在漫长等待中消亡，取而代之的却是后来建立起的一个古国，杺国。”

“神不会跟你有关系吧！”

听得津津有味的张望舒看向一旁的媸朽。

“后来，杺国建立一座神宇，沁渊神殿，就在南蛇岛上，沁渊神得到拥护，有很多追随的信徒，而他将心源化为两枚神器，均可以打开通往神人两界的入口，而不再万年才能开启一次。人的寿命短暂，沁渊神便每年都会选出一众虔诚的信徒带往神界，给予神令者的地位，让他们都能够增长寿命，由此经历数千年已形成一个新的族群，介于神与人之间。但也由于频繁地打开神域，致使混乱，未被选中的尝试各种方法侥幸进入神界，妄想永生，而有些成为神令者却依旧贪恋人间，同人繁衍子嗣，沁渊神最后决定闭合神界入口，只召唤回神使，即南闽初生婴儿，其余全部回归人间。”

说到此时，张望舒神情有些微妙，“我好像听过不同版本的，有个神令者刚入神界不久就要被送回人间，心有不甘，于是偷走神明一瓣心源，于是神明派蟒仙追回心源，却不料神令者被一口吞食，谣言散播开来，说是神将舍弃他创造的族类，开始屠杀，待召回神使，海水将淹没人界，于是神令者鼓动人涌向神界，妄想弑神。”

“小老板，你上哪听得这些。”

阿罗弥乐呵呵地说着，眼里却仿佛闪过利刃的冷光。

“忘了，我就是听过。”

洛尘望向那面布满洞口的石壁，“张老板，你能带我们去那片山谷吗？”

“当然，我记性好着呢。”

几人跟着张望舒和媸朽一并攀爬上去，钻入其中一个洞穴。

陈樾紧跟洛尘之后，“后来呢，真如张望舒说的那样吗？”

“差不多她说的那样。”

洛尘随意道。

“那她说的那样之后呢？”

洛尘低声一句：“最终神归于来处。”

“回哪？回神域？回山谷？”

在陈樾身后的阿罗弥艰难地蠕动，催着：“小子，到了便知道，少说话快走。”

突然，媸朽停下了，对着前方发出刺耳的尖叫。

前方岔口，一只细长近两米而腐烂的手臂伸了出来，紧接着一个脑袋歪斜着盯上他们，那张惊悚诡异的人脸一笑，嘴巴裂到了耳朵，迅速攀爬过来，即便是狭小的通道，它的行动依旧灵敏。

张望舒惊声尖叫，洛尘上前一拉，将她往回扯，而媸朽化为一团软黏的透明物，直扑上前，替几人争取一点逃离的时间。

“张轻遇！你顶住啊！”

张望舒边喊着边快速后退，这与不久前还拼死护住媸朽的她相比，让阿罗弥倍感惊讶。

而在错综复杂的各处洞口中又出现几只人脸怪物，几人在慌乱中钻向了其他洞口，跳落下来时，是一处平地，旁边有道碎石细缝，于是纷纷钻了过去，便见一条长廊。

洛尘借着虚弱的光线，摸索着墙面，一摁，廊道烛火通亮。

“你怎么知道这块能摁下去的？”

陈樾摸着那块有浮雕的石砖。

洛尘望着长廊尽头，神色黯然，一语不发。

阿罗弥见状，忽然开起玩笑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小老板，你刚逃得那叫一个快啊。”

“你不明白，只要我平安，张轻遇就没事。”

张望舒信誓旦旦。

洛尘转身，伸手握住张望舒的手，她却立即抽开。

“你干什么？”

张望舒定定地望着他。

“人息共存，亦同俱灭。张老板，你还未被完全吞噬，我有办法将你同媸朽剥离。”

平日散漫的洛尘此刻却是少见的凛若冰霜，冷目灼灼。

张望舒跟了他们有些时间了，自然明白他口中的息，就是张轻遇，可她毅然拒绝。

洛尘再次提醒她：“进入这个地方，媸朽很难捕捉到人的意识，自然也找不到宿主，媸朽好斗，无法感应到你，它可能与那些东西缠斗至死。”

张望舒满眼恐惧地看着他，犹豫着摇了摇头。

几人只好继续往长廊深处走，走了很久，张望舒迟迟没等到张轻遇，也从最开始的满脸笃定，到灰心丧意。

阿罗弥跟在她后面，安慰着：“好啦，小老板，好歹你还喘着气，说明媸朽没死呢。”

陈樾追上洛尘，小声问：“刚刚那些是什么？”

“你猜猜。”

“不在常识内，有什么好猜的。”

“那是人螅，你可差点要成为它们同类。”

陈樾一怔，当初肖皊昳想杀他的心是一点不假。

洛尘回头，调侃道：“是不是想想都后怕？”

“被螟螅咬伤真的会变成这样啊，那从逻辑上讲，媸朽都能操控螟螅，不能控制那些变异的吗？怎么还相互攻击？话说回来，张望舒她算不算被媸朽操控。”

“我清醒得很。”

张望舒转头不满地看向二人，停驻一会，却被阿罗弥嬉笑地拉着往前继续走。

洛尘看他俩走得有些距离了，小声道：“在九息界中就算是年幼的媸朽，对付一只成年螟螅，即便正面较量难有胜算，但如果媸朽退了，螟螅也不会追捕的，被螟螅转化的半人半息也是一样。媸朽确实有压制螟螅的能力，但不是绝对的，如果媸朽不够强大无法操控螟螅还要跟它们斗得不死不休那就没办法了。”

“那如果张轻遇非跟它们……”陈樾担心道。

洛尘轻叹一声，“你还真不用担心她，我看张老板不是一般人呐，就沁渊神的传说，可不是睡前故事。”

阿罗弥已走到了廊道尽头，分两头。他回头喊着：“洛尘，咱往哪边？”

顷刻间，几只人螅从其中一条分叉路急速地往阿罗弥方向而去，阿罗弥推开张望舒，喊着：“到洛尘那里去。”

说罢，掏出枪对着那些龇牙咧嘴的怪物一连几发子弹，但枪声却引来更多，有些往洛尘那边袭击。

阿罗弥被扑倒在地，与一只人螅扭打，锋利的牙齿咬上他的手臂，竟没有被血液侵蚀，他惊道：“老怪物活得有些年头啊。”

阿罗弥挣扎着腾出一只手正要开枪，却见人螅被一箭穿头，倒向一旁。他侧过脸就看见陈樾手中举起弩箭，神气十足，可远远见着陈樾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阿罗弥，小心上面。”

一只人螅爬上墙顶，从阿罗弥上方一跃，他抬头连开数枪，却发现无子弹了，眼见那张瘆得慌的人脸快要贴近时，洛尘一甩长鞭，将它打向另外两只迎面扑来的人螅。

“走。”

陈樾跑过去拉起阿罗弥，张望舒紧跟其后，几人往另一边逃去，像进了一处迷宫，绕了几处转角，发现一间石门破裂的墓室，便入内并用归山櫐缠绕碎石块挡住门口。

张望舒转头却惊得站不住脚，她以为自己眼花，于是又拿手电筒再照向前方，瞬间如雷轰顶，快速关了手电筒，胡乱抓着其中一人的手，“别，别别封门，快出去，这是它们的巢穴。”

最后一丝缝隙也被归山櫐封得严严实实。

洛尘将陈樾与张望舒护在身后，屏息凝神。陈樾不敢出声，即便刚刚只是借着张望舒亮起的手电筒，余光一扫，他也发现了，后面是一片人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