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悠悠斜睨他一眼,脸颊瞧着正常,但耳朵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差点儿没从心里笑出声来,把画好的图交给身侧的小肉团道,“宝贝困了吧,去洗洗睡吧!”
小肉团看着画里长着兔子耳朵,圆嘟嘟跟个糯米团子似的自己,正要高兴地夸赞一番,闻言头摇得跟拨浪鼓儿似的反驳道,“我不——”“你困了。”
夏悠悠笑眯眯地打断,“今夜早些休息,明日便要开始学医了。”
小肉团的危险警铃大作,顿时小鸡啄米般点头,“团团确实困了。”
她乖巧地送上一吻,“娘亲晚安。”
说罢捞起扒拉茶几桌脚的小奶猫便跑,临走前怜悯地瞥了瞥那不知有坑正等着他往下跳的表叔赫连纲。夏悠悠懒洋洋地靠着门壁,拎着酒壶问道:“喝么?”
赫连纲瞧她一时半会没停歇的意思,便挪了几步一屁股坐到炉子边上,接过酒。夏悠悠笑盈盈地吟道:“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书自画自开怀,无拘无束亦无碍。”
赫连纲闲散的神思猛烈一晃,怔怔地看着她问:“你!你在哪听到的这首词?”
“咦?你也听过么?”
夏悠悠状若惊讶道,“是我师父她老人家故乡一个叫朱敦儒的先生作的,我觉得好生潇洒惬意,喜欢得紧便改了几个字——”宋代诗词里她最最喜欢的其中之一。“「自歌自舞自开怀」。”
赫连纲瞧得夏悠悠颌首,连忙急声追问道:“敢问郡主尊师的故乡在何处?”
夏悠悠开始言之凿凿地胡诌:“是北唐国的一个隐世小部落,早年随战事更迭,如今已踪迹难寻,不过我总听师父念叨往事,倒印象深刻,你想知道什么大可以问问看,若我知道定不吝告知。”
这世界的北唐是大名鼎鼎的女儿国,传闻规条教育与这些老封建反着来的,以女子为尊,日后待娃大了,或者成家立室什么的了,她绝逼要到北唐观光或定居养老,按她条件娶个夫君纳几个郎君什么的,完全不成问题。这未来可期呀~太可期啦!赫连纲狐疑地打量她:“银烛秋光冷画屏——”夏悠悠看着赫连纲的示意接道:“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是她最喜欢的杜牧的《秋夕》惹。赫连纲怔然一笑,“是白芷念过的诗,那时夸赞她腹有诗书,应不是寻常人家,她哂笑否认只道是家乡物,偶尔思考人生会蹦出来,但没了记忆又不知道自个儿家乡在哪,却是能肯定不是东燕人,瞧她举止确实像北唐女子。”
Bingo!果然是白芷!夏悠悠心下狂欢,便见赫连纲搁下酒杯,于脖子里扯出一枚璀璨独特的星型钻石戒指,顿时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拎着笔就指着它急声追问,“你这个!哪来的?”
她不会认错的,这是她回国前在慈善拍卖会捐出三百万得到的星泪,是她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赫连纲瞧她神色古怪,缅怀地摸着戒指道:“是白芷临终前交给我的,是她仅剩的能代表她存在于这个世界的随身物。”
夏悠悠想起白芷与二十一世纪的自己相似的模样,心脏剧烈一颤,连嗓子眼都发紧了,“你看戒圈内侧是否刻着一朵祥云?”
星泪是拍卖会竞投地皮的附赠物,因为不是传统的钻石,钻身还有不可修复的瑕疵,早已掉价。可她一眼相中,拿到手发现戒圈内侧还刻着一朵胖嘟嘟的可爱祥云,觉得可能这就是缘分吧,一高兴还又捐出三百万,算是给它造势。赫连纲闻言,解下项链查看,果然有一朵痕迹古旧却平滑的祥云,惊道:“你是如何得知?”
夏悠悠强自冷静,心思滴溜溜地转,又开始真诚地胡诌:“是我未进师门前已经失踪数年的师姐白云的物品,乃师父亲手打造,师父临终前千叮万嘱定要寻回师姐,没想到她竟然——”她唏嘘地摊靠门壁,缩起膝盖枕脸歪头,满眼遗憾地看着难以置信得目瞪口呆的赫连纲,“往日总听师父念起师姐,赫连世子可以也与我说说师姐的事吗?如此待我拜祭师父时亦能有个交代。”
夏悠悠有一个大胆到离谱,又离谱到荒诞的猜测。一两个巧合或是偶然,许许多多的巧合便是命运了。如果飞机失事后,魂穿到邬优身上前,她已经穿越过一次,只是没了记忆,那种种不合理还有亿些些诡异的疑惑就都能说通了。由白芷失去记忆还能念出那些她很喜欢的诗词来看,骨子里的性格应该没改变,由此推测,白芷愿意把最喜欢的星泪交给赫连纲,意味着这人于白芷而言与众不同的重要。基于她初遇赫连纲便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觉,夏悠悠合理怀疑白芷暗恋赫连纲这厮,思及此猛地连灌三杯酒压压惊。这时,赫连纲低沉和缓的声音响起:“白芷是个性情善良坚韧而不失睿智豪放的姑娘,虽然受尽丁子香的折磨,却一直忍辱负重,想方设法扳倒根基腐烂的百草谷,试图拯救民众,可她的精心布局却被贴身照料她的老婆子背叛了。”
“丁子香盛怒下断了白芷的脚,还挑了她的脚筋,若非她医术天赋奇高,丁子香舍不得她那一双手,怕是早已经死得凄惨。”
赫连纲握住星泪钻戒道,“丁子香把白芷关在狗笼,磋磨她的性子——”夏悠悠听着便觉得脑子涨涨地疼,似有无边的恶寒和惧意于灵魂深处钻出来,叫浑身鸡皮疙瘩不受控地竖起,又听赫连纲继续道:“丁子香许白芷在地下药室里爬行,许她用药医治自己,白芷的天赋确实没令丁子香失望,她凭一己之力用有限的药草治愈被打断的腿,丁子香高兴了,便又许她在谷内自由行动——”“直到白芷与我们联手剿灭百草谷后,白芷方发现丁子香在她身上种了蛊。”
赫连纲道,“是早已失传的,丁子香祖上传下来的血蛊,以万阴处子心头血养出来的毒蛊,不死不休,就埋在白芷断过的腿里——”“因那时治愈慢了,白芷的腿落下不少后遗症,所以一直未能察觉,待发现时,蛊毒如附骨之疽,已经除不掉了。”
“蛊毒发作时,像有万千阴灵噬骨,如寒冰,皮肉冒出霜花,发白又青青紫紫地一寸寸裂开。”
赫连纲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上京时,白芷一直试图用药缓解压制毒发,可她的脚还是开始不受控制溃烂,她为我挡下的毒箭更与蛊毒相克而攻心,就此倒在我怀里长眠。”
可近日方知,那毒箭根本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他至今还记得,白芷于血泊中浑身抑制不住地抽搐,七窍流血却灿烂欢愉笑道:「哈,这一生可算是解脱了——」若白芷知道自己身世,知道已故的师父给她留了个亲人,定会拼尽最后一口气儿熬过血蛊噬骨的痛苦,研制出解药的,解脱只是安慰他的笑话罢了。赫连纲握紧棱角分明的星泪,看向夏悠悠道:“你既是白芷唯一的亲人,日后便也是我的妹妹,我会替她好生照顾你的。”
啊这?转折得这么突然吗?夏悠悠愕然地抖掉满身如附骨之疽的恶寒和不适,斜睨他撇嘴道:“不能吧?按照辈分,你也得唤我姑奶奶呢!”
赫连纲嘴角一抽,“宴席上还没占够这辈分的便宜吗?”
他父母都不姓萧,这萧氏宗亲的辈分实际上够不到乾国公府,但皇亲国戚各府的关系千丝万缕,说得好听横跨四五代,若淡薄势利来算,没利益牵扯的都疏远得很。也就是因为他是旭王的表哥(这一辈),又是小肉团的表叔,于情确实是亲戚,于理夏悠悠是他‘雇主’,方配合这娘俩一唱一和无伤大雅地‘敲打’而已。夏悠悠可不会由着他否认铁板钉钉上的‘既成事实’,暗自轻笑道:“侄孙礼物都收了,那般多人证呢,休想赖账!”
“……”确实,今日宴席一事定有风声传出,就算严令堵住丫鬟婢仆的嘴,也拦不住偷摸嚼舌,这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三日定满城勋贵皆知,还是越发添油加醋的。夏悠悠看着赫连纲吃瘪的表情哈哈大笑,小身板一歪便枕着小肉团先前拖过来的软垫子躺下去了,微醺的醉意爬上脸颊,随着动作,仿佛青铜钟笨重地敲击脑袋,晕乎乎一下,随即打了个喷嚏。“便说会着凉。”
赫连纲抽出被她揉成一团儿垫屁股的自己的外衣,走过去给她作被子盖上,又唤来丫鬟添炭火拿披风毛毯子。绚烂的琉璃宫灯照出柔和的光芒,朦胧赫连纲俊逸翩翩的脸颊,瞧着像是梦中人走了出来,夏悠悠有些恍惚,忍不住抬手摸向他的脸,如果白芷真是失忆的她,那她好像明白白芷为什么喜欢眼前人了。夏悠悠正感叹,便听冷冽如寒风暴雪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扰了——”她循声看去,醉眼还未望清那黑呼呼的身影,就被一支枝条茂盛的干花砸了脸,圆圆鼓鼓的花球擦过眼睛,下意识闭眸再睁开时人影便不见了,思绪慢了半拍地狐疑呢喃:“咦?刚好像看到萧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