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阳光甚好，明媚春光映照着整个紫禁城，让它浑如一个神圣的发光体。林千然再度小心翼翼地走进这梦幻金离般的世界，经过昨天的事，她整颗心提得更高了。圣心难测，她的脑袋只有一颗，她能不小心吗？这次她老实多了，规规矩矩地坐着候着，过了许久岳瑾方从前朝归来。紧跟其后进了御书房，林千然悄悄拿余光扫着，青玉执壶、汉玉璧磐、象牙水盛，形形色色，让人眼花缭乱。那一排排垒得齐整的厚重文书，更添了几分肃穆之气，让人轻易不敢亵渎。岳瑾扫了她一眼，端身而坐，没有提昨天的事，面上没有太大的表情，语气平淡言道：“开始吧。”

林千然喜欢这样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她定了定神，也把方才的心神不宁抛诸脑后，开始全身心上课。展开课件，正式上课，“这是一份英文字母表，相当于我们中文中的拼音，形形色色的英文，皆由这二十六个字母排列组合而成，所以，皇上要学此门语言，首先要学，便是这二十六个字母。皇上跟着小臣一个个认……”他的舌头还未好全，也许正是应着舌头上的伤，让他的发音更显洋气。林千然斜对着窗后流淌进来的阳光，眸子清澈晶亮，汪着一团透亮的光。两人都很认真，不知不觉中便进入了状态。林千然的嗓音像是涓涓细流流过耳畔，岳瑾一张眉目清和的脸，没有半点锋棱。林千然满意地颔首，“26个字母便学到这儿，皇上今夜可得好好温一遍，再抄写几遍，明日我检查。”

林千然神色如常，语气更是疏松平常得像是在说今日吃什么。岳瑾神情微怔，随即点头应下，就像是面对着以前的太傅那般，认真地把任务记了下来。“眼下英朝商人已经入我国土，意欲与我们开展商贸，皇上想来急需对其进行更深入了解，如此，我便与皇上细细道来，皇上遇到不懂之处，便尽可打断提问。”

林千然手中拿着自己的小册子，学着老夫子的姿态，一手背在身后，缓缓地在御书房中踱着步，姿态悠闲，带着一股闲庭信步的意味。“英朝曾遭到丹国入侵……封建农奴制度……15世纪时，绝大多数农奴赎得人身自由，成为自耕农……圈地运动……战胜西班国，攫取世界海洋霸权……”“英朝的工业发展的土壤很良好，如果依照这样的势头继续发现，他们一定能造出更好的轮船更好的机器。他们的船只现在能跋山涉水远行千里来到我们中原，便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林千然把英朝的历史从头到尾，从古到今都梳理了一遍。既然岳瑾要检查她的价值，她这个时候要做的就是尽最大可能装逼，装得越高深莫测，她就越能掌握主动权。全程，岳瑾都未发一言，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林千然的身上。林千然心里还是有些发虚，生怕岳瑾识破了她故作镇定的装逼，再跟她算总账。“皇上，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问题？”

岳瑾并没有急着回答，手指一下下敲打在檀木桌上，眉头紧锁着，似乎在思考着。片刻之后，他正色问道：“那依照你所言，此次英朝皇商前来，其实是带着侵略蚕食的目的？”

林千然一听，稍稍松了口气，岳瑾的脑子好使，一下就抓住了她那一番长篇大论的中心思想。只要话语主权还在她手里，她便有忽悠的能力。林千然打了个响指，“皇上果真颇具慧根！小臣正是此意！”

岳瑾微微愣怔，自己平白无故被表扬了一遭？这种感觉，当真像是上课的小学生被夫子赞扬，明知道她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他竟有点受用。岳瑾嘴角微微勾了勾，他怡然地往后靠了靠，“朕想听听你的具体说法。”

林千然正了正神色，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思路，“依小臣所见，英朝此举，是为经商不假，我大元国土开阔，人员众多，的确是一个广阔的市场。但是，英朝人有蚕食侵略他国的先例，难保他们此行没有怀着这样的目的。”

“我大元并非小国，要一举吞并，那自然是不可能。但是，先以经商名义打开市场，徐徐图之，慢慢地控制我们的交通、经贸等命门，甚至进行文化侵略”。“如此，等到他们站稳了脚跟，说不定，一不留神，便趁虚而入，打开了我们的国门。”

岳瑾的眉头紧锁着，似乎在掂量着林千然说的这些话。“那依照你的意思是，朕现在应该做的就是赶紧把他们赶出去？”

林千然却连连摇头，“因噎废食，闭关锁国，就如同闭门造车一般，非智之举。”

岳瑾挑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林千然看着他的神色，估摸着他似乎心情不错，便索性一股脑地都倒了出来。“闭关锁国，虽然能对本国的经济、文化起到保护作用，但是也把外界先进的技术都一并排斥在外，如此，只会让我们落后于他国。英朝有熊熊野心，意欲图谋蚕食，但他们现在毕竟爪牙未锋，不敢贸然行动。我们既然已经有了提防，自然不能让他们长出利爪来。”

“他们要经商，便经商又如何，我们大元有这么上好的商品，若真的能远赴重洋传扬出去，何尝不是对我们文化的一种传播？他们擅长与热兵器，我们擅长于冷兵器，各取所需，互相学习。只一点尤需要注意，切不可让他们把持着军需锻造厂的命脉，更不能技术垄断，让我们大元子民沦为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人。”

“我们能做的，便是为他们打开市场，允许他们再次经商，他们想要再多，便是不行的。他们想要在我们中原偷师，我们也可以向他们偷师。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咱们是地头蛇，难不成还怕了他们不成？”

林千然的一番长篇大论，归根结底便是，生意可以做，但要掌握主动权，不能让洋鬼子一边打开中国市场，一边把中国本土的产业挤掉，彻底替换。岳瑾犹如受了醍醐灌顶一般，细细想了林千然所说的种种，心里顿生一股子后怕。他沉声，“过来，再与朕细细详谈。”

林千然乖乖地走了过去，岳瑾摊开一张纸，在上面龙行虎意地写着。手工艺品，香胰子，布料，甜点，造船，修路……“你觉得应当如何？”

林千然看到岳瑾眉头间认真的神色，她心里莫名欣慰，这皇帝，当真是个做实事的好皇帝，至少，他听得进别人的谏言，也有灵活的脑子在其中统筹谋划。如此想着，林千然便也提起了十二分的认真。“唔，依小臣拙见，应当这般……”一站一立，她的嗓音就在耳畔，绒绒地钻进耳膜，带着一股挠人的痒意。不自觉的，影影绰绰的一点浅笑映在他的唇角，显出一股风流灵巧的况味来。你来我往，一来一回，甚至不乏激烈辩论，诸事的棱角全貌在这一番唇枪舌战之中慢慢展现，在岳瑾脑中变得清晰。明明忙了一个上去，岳瑾竟是全无烦累之心，反倒觉得心里蓦地松了下去，多了许多轻松惬意。岳瑾脑中生出了四个字来：良师益友。岳瑾想到了方才散朝之后某个人来向自己提的请求，以及那一番军令状似的话，嘴角不觉又勾了勾。他没有猜错，自己，也没有赌错。林千然判断着岳瑾的情绪变化，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经过今天的这一课，她的小命是保住了。嗯，今天她的逼装得委实不错。正这时，御书房门前走进了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大红的宫装，仪态婉约端庄，手上端着一个精致的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荷纹小瓷碗。林千然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人，一眼，就对她的容貌有了判断，跟郁凡泽和郁凡雪都有五六分相像，这人不是当今皇后娘娘郁凡萱又会是谁！林千然二话不说，立时从岳瑾身旁退开，迈步向前匍匐跪地行礼。“小臣拜见皇后娘娘！”

她的反应极快，礼数周全，态度恭谨，绝对挑不出半点错处。郁凡萱目光在林千然的身上扫了一圈，脸上挂着柔和清浅的笑，声音是让人很舒服的轻柔语调，“这位就是木宫尚吧。本宫估摸着时间，以为上课的时辰已经过了便过来给皇上送一碗清热下暑的绿豆汤，却未想还未结束，倒是本宫扰了木宫尚与皇上商讨正事。”

郁凡萱的语调柔和，却似乎忘了叫起，林千然只能继续跪着。郁凡萱略过林千然，直接走向岳瑾，把手中的托盘放了下来，柔声细语，“皇上，您已经忙了一整个早上了，是时候该歇歇了，先喝一碗臣妾准备的绿豆汤吧。”

岳瑾心情颇好，疏朗一笑，“皇后有心了。”

郁凡萱的脸上不觉也现出了一抹恬淡的笑来，“这都是臣妾该做的。”

“也给宫尚传一碗吧，她讲了一个早上，定口干舌燥了。唔，起来啊，怎么还跪着。”

岳瑾语调平常，郁凡萱的神色却有一丝异样，但很快，她便收拾好脸上的情绪，依旧笑得和煦，“是妾身考虑不周了，还不快去给木宫尚添一碗。”

林千然悄悄拿余光看了郁凡萱一眼，在她那和煦的外表下，却看出了些许锋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