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刘悦想起小时候曾经拉着父亲的手,想方设法走到月亮底下,可是走了很长的路,月亮和他们的距离一直没有变化。
…… 这时候两条亮闪闪的铁轨在刘悦脚下生长出来,向前飘扬而去,它们迟疑不决的模样仿佛是两束迷路的光芒。然后,刘悦看见自己出生的情景。 一列火车在黑夜里驶去之后,刘悦降生在两条铁轨之间。刘悦最初的啼哭是在满天星辰之下,而不是在暴风骤雨之间,一个年轻的扳道工听到我的脆弱哭声,沿着铁轨走过来,另一列从远处疾驰而来的火车让铁轨抖动起来,他把我抱到胸口之后,那列火车在我们面前响声隆隆疾驰而去。就这样,在一列火车驶去之后,另一列火车驶来之前,我有了一个父亲。几天以后,我有了自己的名字——刘悦。刘悦的这位父亲名叫刘晓华。 刘悦来到人世间的途径匪夷所思,不是在医院的产房里,也不是在家里,而是在行驶的火车的狭窄厕所里。 刘悦的生母怀胎九月坐上火车,那是她第三个孩子,她前往老家探望我那病危的外婆。火车行驶了十多个小时慢慢进站的时候,她感到腹部出现丝丝疼痛,她没有意识到肚子里的我已经急不可耐,因为刘悦距离正确的出生时间还有二十多天,刘悦前面的哥哥和姐姐都是循规蹈矩出生,她以为刘悦也应该这样,因此她觉得自己只是需要去一趟厕所。 她从卧铺上下来,挺着大肚子摇晃地走向车厢连接处的厕所。火车停靠后,一些旅客背着大包小包上车,让她走向厕所时困难重重,她小心翼翼地从迎面而来的旅客和大包小包里挤了过去。当她进入厕所里,火车缓缓启动了,那时的火车十分简陋,上厕所是要蹲着的,一个宽敞的圆洞可以看见下面闪闪而过的一排排铁路枕木。刘悦的生母没有办法蹲下去,是肚子里的我阻挡了她的这个动作,她只好双腿跪下,也顾不上厕所地面的肮脏,她脱下裤子以后,刚刚一使劲,我就脱颖而出,从厕所的圆洞滑了出去,前行的火车瞬间断开了刘悦和生母联结的脐带。 是速度,是我下滑和火车前行的相反速度,拉断了刘悦和生母的联结,他们迅速地彼此失去了。 刘悦的生母因为一阵剧痛趴在那里,片刻后她才感到自己肚子里空了,她惊慌地寻找,然后意识到刘悦已经从那个圆洞掉了出去。她艰难地支撑起来,打开厕所的门以后,对着外面等候上厕所的一位乘客哭叫起来: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随即又倒下了,那位乘客急忙对着车厢里的人喊叫:“有人晕倒了。”先是一个女乘务员赶来,接着列车长也赶来了。女乘务员首先发现刘悦生母下身的鲜血,于是列车上发出紧急广播,要求乘客里的医务人员马上赶到十一号车厢。乘客里有两位医生和一位护士赶了过来。刘悦的生母躺在车厢通道上,哭泣着断断续续求救,没有人能够听明白她在说些什么,随即她就昏迷过去。他们把她抬到卧铺上,三个医务人员对她实施抢救,火车继续高速前进。 这时候我已在那个年轻扳道工的小屋子里,这位突然成为父亲的年轻人,不知所措地看着浑身紫红啼哭不止的孩子,刘悦肚子上的一截脐带伴随刘悦的啼哭不停抖动,他还以为刘悦身上长了尾巴。随着刘悦的啼哭越来越微弱,他慢慢意识到我正在饥饿之中。那个时候已是深夜,所有的商店都已关门,那个夜晚没有奶粉了。他焦急之时想起来一位名叫王瀚的扳道工同事的妻子三天前生下一个女孩,他用自己的棉袄裹住我,向着王瀚的家奔跑过去。 王瀚在睡梦里被敲门声惊醒,开门后看到他手里抱着一团东西,听到他焦虑地说: “奶、奶、奶……” 迷迷糊糊的王瀚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什么奶?”
他打开棉袄让王瀚看到呜呜啼哭的孩子,同时将刘悦递给王瀚。王瀚吓了一跳,像是接过一个烫手的山芋一样接过了刘悦,一脸惊讶的神色抱着我走进里面的房间,王瀚的妻子蔡月真也被吵醒了,王瀚对她说了一句“是刘晓华的”。蔡月珍看到浑身紫红的刘悦就知道是刚刚出生的,她把刘悦抱到怀中,拉起上衣后,我就安静下来,吮吸起了来自人世间最初的奶水。 父亲刘晓华和他的扳道工同事王瀚坐在外面的房间里,那时刘晓华只有二十一岁,他擦着脸上的汗水,详细讲述了发现刘悦的经过。王瀚明白过来,说他刚才吓懵了,因为我父亲连女朋友也没有,怎么突然冒出一个孩子来。刘晓华像个傻子那样嘿嘿笑了几声,接着担心刘悦可能是一个怪胎,他说刘悦身上长着一根尾巴,而且是长在前面的。 蔡月珍在里屋给刘悦喂奶时听到外面两个刚刚做了父亲的男人的谈话,当刘悦吃饱喝足呼呼睡去后,她给刘悦穿上她女儿的一套婴儿衣服,这是她自己缝制的,又拿了一沓旧布走到外面的屋子。 刘悦回到了父亲的怀抱。蔡月珍拿着那沓旧布指导刘晓华如何给刘悦更换尿布,告诉他剪些旧衣服做尿布,越旧越好,因为越旧的布越是柔软。最后她指着刘悦肚子上那根东西说: “这是脐带,你明天到车站医务室让医生给他剪掉,不要自己剪,自己剪怕感染。”
刘晓华沿着光芒般的铁轨向前走去,寻找那间铁轨旁边摇摇晃晃的小屋,那里有很多刘悦成长的故事。刘悦的前面是雨雪,雨雪的前面是层层叠叠的高楼,高楼有着星星点点的黑暗窗户。刘悦走向它们时,它们正在后退,他意识到那个世界正在渐渐离去。 他依稀听到父亲的抱怨声,那么遥远,那么亲切,父亲的抱怨声在他耳边添砖加瓦,像远处的高楼那样层层叠叠,他不由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