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里，刘晓华固执地认为刘悦的亲生父母把刘悦遗弃在铁轨上是想让他被车轮碾死，为此刘晓华常常自言自语：

“天底下还有这么狠心的父母。”

这个固执的想法让他格外疼爱刘悦。自从刘悦离开铁轨来到他的怀抱以后，就和他形影不离。起初的时候，刘悦在他胸口的布兜里成长，第一个布兜是蔡月珍缝制的，是蓝色的；后来的布兜是他自己缝制，也是蓝色的。他每天出门上班时，先是将奶粉冲泡后倒入奶瓶，将奶瓶塞进胸口的衣服，贴着跳动的心脏，让自己的体温为奶瓶保温。然后将刘悦放进胸前的布兜，肩上斜挎着一只军用水壶，身后背着两个包裹，一个包裹里面塞满干净的尿布，另一个包裹准备装上涂满排泄物的尿布。

他在铁道岔口扳道时走来走去，我在他的胸前摇摇晃晃，这是人世间最为美好的摇篮，刘悦在婴儿时期的睡眠也是最为甜蜜的，如果没有饥饿的话，刘悦想自己也许永远不会在这个父亲的怀抱里醒来。当刘悦醒来哇哇一哭，他知道刘悦饿了，就会伸手摸出奶瓶，塞进刘悦的嘴巴，刘悦是在吮吸奶瓶和父亲的体温里一天天地成长起来的。后来刘悦饿醒后不再哇哇哭叫，而是伸手去摸他胸前的奶瓶，这个动作让他惊喜不已，他跑去告诉王瀚和蔡月珍，说刘悦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孩子。

刘晓华与刘悦的成长默契配合，他知道刘悦什么时候是饿了，什么时候是渴了。刘悦渴了，他就会打开水壶喝上一口，然后嘴对嘴慢慢地将水流到我这里。他向蔡月珍声称，他能够分辨出刘悦饥饿声音和口渴声音之间的细微区别。蔡月珍将信将疑，她只能按照时间来判断自己女儿的饥饿和口渴。

他在铁路上行走时，闻到胸前发出一阵臭味时，知道应该给刘悦换尿布了。他就在铁轨旁边蹲下来，把我放在地上，在火车隆隆而过的响声里，用草纸擦干净我的屁股，给刘悦系上干净的尿布。再用铁轨旁的泥土简单清理掉脏尿布上的屎尿，折叠后将它们放进另一个包裹。下班回到家中，把刘悦放到床上后，就用肥皂和自来水清洗脏尿布。

他们的暂住的家是距离铁轨二十多米的一间小屋，家门口上上下下晾满了尿布，仿佛是一片片树叶，他们的家就像是一棵张开片片树叶的茂盛树木。

刘悦是在火车隆隆的响声和摇晃震动的小屋里成长起来的，稍微长大一些，就在父亲背上继续成长。父亲胸前的布兜变成了背后的布兜，背后的布兜也在慢慢长大。

刘晓华心灵手巧，他学会自己裁缝衣服和织毛衣。他上班时同事们见到他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他背着刘悦一边行走在铁路上一边织着我的小毛衣，他手指动作已经熟练到不需要眼睛去看。

刘悦学会自己走路以后，他们手拉手了。周末的时候父亲带刘悦去公园游玩，在公园里父亲会安心放开刘悦的手，跟随着刘悦到处乱跑。刘悦和父亲心有灵犀，他们两个走在公园的小路上时，只要父亲的手向刘悦一伸，刘悦不用看就感受到了，刘悦的小手立刻递给他。

回到铁轨旁的小屋后，父亲就会十分警惕，他在屋子里做饭时，刘悦想在屋外玩，他就用一根绳子连接他们两个，一头系在他的脚上，另一头系在刘悦的脚上，刘悦在父亲划定的安全区域里成长。刘悦只能在家门口晃荡，每当刘悦看见火车驶来忍不住向前走去时，就会听到父亲在屋子里警告的喊叫。

“刘悦，回来！”

不久后，刘悦看见年幼的自己，年轻的父亲，还有一位梳着长辫的姑娘，我们三个人从小屋里走出来。刘悦的容貌似曾相识，父亲的容貌记忆犹新，姑娘的容貌模糊不清。

刘悦的童年像笑声一样快乐，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正在毁坏父亲的人生。从他降生在铁轨上以后，父亲的生活道路一下子狭窄了。他没有女朋友，婚姻遥不可及。父亲最好的朋友王瀚和蔡月珍夫妇给他介绍过几个对象，虽然事先将刘悦的来历告诉女方，以此说明他是一个善良可靠的男人。可是那几个姑娘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不是在给刘悦换尿布就是在给刘悦织毛衣，这样的情景让她们微笑一会儿后转身离去。

刘悦四岁的时候，一位比刘晓华大三岁的长辫姑娘出现了，她没有看见换尿布和织毛衣的情景，看到了一个模样还算可爱的男孩，她伸手抚摸了刘悦的头发和脸，当刘悦叫她一声“阿姨”后，她高兴地把刘悦抱起来，让他坐在她的腿上。她的这些动作，让刘晓华心慌意乱地看见了一丝婚姻的曙光。

他们开始约会，而刘悦没有参与他们的约会，我被送到王瀚和蔡月珍夫妇的家中。他们的约会是在天黑之后沿着铁路慢慢走过去，再慢慢走回来。刘晓华是个内向害羞的人，他一声不吭地陪着这位姑娘走过去和走回来，时常是这位姑娘打破沉默，说上一两句话，他才发出自己的声音，可是他的声音常常被火车驶来的隆隆声驱散。

他们约会的时间起初很短，沿着铁路走上一两个来回就结束了，然后父亲来到王瀚家中把我接回去。后来会走上五六个来回，有时候会走到凌晨时分，我已经和比我大三天的王熙同床共枕睡着了，王瀚也招架不住躺到床上来打起呼噜。只有蔡月珍耐心地坐在外面的屋子里等待刘晓华的到来，简单询问一下他们约会的进展，再让刘晓华把孩子抱走。那些日子里，刘悦常常晚上在王瀚他们家里的床上睡着，早晨在自己小屋里的床上醒来。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两个月左右，蔡月珍感到刘晓华和那位姑娘似乎没有什么进展，只是沿着铁路行走的时间越来越长。她详细询问刘晓华约会的全部细节后，发现问题出在了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