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康心中咯噔一下,“四殿下有何打算?”
“父皇执意偏袒太子,就算他知道太子授意李翊炀残害我外祖父,也是草草结案,绝不会将太子依法论处,也不会给曾经给予他无数帮助的朝廷元老一个交代。”
“四殿下的意思是……”“我会报仇的!”
谷康不由皱眉,“李翊炀那人心性歹毒,又得圣宠,朝野上下没有哪个官员敢同他正面叫板,殿下虽贵为皇子,也未必能……未必能……”“谷大人,你怕我会遭他的毒手?”
“是啊!就连老师都已去了……”“怕什么?有种他就派人到平王府暗杀我!我府中这么多仆役护院,他还能来平王府翻天不成。“哎……”谷康叹道:“四殿下,您终究是太年轻了,不知道这其中的凶险,不如您待太子登基后,讨要块偏远封地,远离邺方,快活了此一生,老师在天有灵,也会高兴的。”
“高兴?哼!”
乔甘若声音似是淌着血,“若是我外祖父在天有灵,知道往日的同僚、朋友、学生没有一个敢站出来替他讨公道,他当真是死不瞑目。我是他的亲外孙,唯一的亲人,绝不可能像缩头乌龟一样,既然谷大人胆小如鼠,那我也不能强行要求大人,为我那死去的外祖父做些什么。”
谷康闻言两行青泪直流。“今日谷康向殿下坦诚一切原委,是为了少一些良心上的谴责,谷康认为四殿下应当知晓这件事,请殿下不要责怪老师的旧交,他们心中也同我一样痛苦,早就在心中将李翊炀诅咒了千千万万回了,可是……可是……”谷康突地直直跪在地上。“可是谷某与诸位大人的家眷儿女都被李翊炀所调查,不敢拿儿女的性命冒险,也是人之常情,谷某连夜将妻儿家眷安排到乡下,才敢来平王府说这些事,不日后,谷某便向陛下乞骸骨还乡,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还望四殿下勿要将今日之事向人提起。”
乔甘若听谷康一番话,言辞恳切,也不免有些动容。“放心,谷大人,我不会向任何人提及。”
说罢双手将谷康扶起,“报仇之事,我一个人来就可以了,只要我坐上那把椅子,才能为外祖父正名,才能以衣冠冢……将他风光大葬。”
说到最后,乔甘若不断的哽咽,谷康也落下泪来。“可是四皇子,争储,稍有不慎就会赔上身家性命,更何况太子身边的那个李翊炀,如恶魔再世……“谷大人你也说了,李翊炀心性毒辣,与太子狼狈为奸,待太子登基为帝之后,他们会放过我吗?不如趁现在大胆一搏,到底我也是皇子,父皇再不宠我,只要我不做出行刺太子之事,父皇也不会要了我的性命。”
“哎…”谷康长叹一声,“四皇子,既然执意如此,那一定要万事小心啊……”谷康双目噙着泪同乔甘若说了许多惜别珍重的话,他已打算递出辞呈,一旦朝庭批下来,他就能远离邺方,不管眼前这个十五岁少年是否成功,他都没机会亲眼看到了。夕阳西下,甘若回忆起数天前,外祖父同他的最后一次对话,“倘若王储之位悬空,甘若就愿意争取,只是大皇兄待甘若一直不错,甘若不愿算计陷害他。”
那些话仍旧余音未散。可如今……如今……“乔甘若,你他娘的就是一个蠢货!”
甘若抱起那个歹人送到平王府的黑匣子,里面静静躺着他外祖父的一截断肢。他没有涌出无用的泪水,只是恨得咬碎一口牙。“太子,李翊炀,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
乔甘若眼中闪过鲜有的狠戾之色,心中也有了报复计划。地平线上刚刚泛起微弱的白光。阿鸢迷迷糊糊间睁开眸子,忽地,她想起一件事,狂喜又期待。“小吉子,今天外头有没有人来接我?”
小吉子在躺椅上睡得口水直淌,听到响声,打了个哈欠,爬起来左右看了一圈。“并没有啊,殿下。”
“哦。”
阿鸢焉焉应了一声,暗忖,“翊炀可能已在来的路上了。”
小吉子在千盼万盼中终于送走了这尊大佛,殿下兴奋了半夜后,终于睡了几个时辰,可这天没亮又开始兴奋了。木头呆坐在石墩上,他晚上没阖眼,满腹心思,他明白那是他与殿下共同度过的最后一晚。天亮以后,再也不能看到殿下任性发脾气的模样,再也不能听到殿下朝气清脆的声音,再也没机会看到那酣然入梦的睡脸……天边泛起越来越多的白光。木头朝地平线望去。天亮了……三千烦恼丝,一落伤心事,念去恐无回,此后独消逝。阿鸢再没心情入睡,她千等万等终于迎来解足禁的这天,她终于可以大摇大摆走出养心院。木头再没资格拦着她,可她不想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走回东宫,而且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翊炀会来,翊炀会来接她。“小吉子!外头有没有人来接我!”
阿鸢高声叫道,心里想问的却是,“李翊炀有没有来?”
小吉子昂起头左右看看,“还是没有啊!殿下!”
阿鸢瞥了瞥嘴,“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也许马上就到了……”阿鸢这样想着,又高兴起来,她起身穿鞋。真如小吉子所言,这太医院的药膏效果极好,连着用了几日,阿鸢背上的伤,虽未痊愈,但躺着睡觉,下地行走已不是难事。每日来院子里晒晒太阳,再也不用木头提供的二手阳光了。小吉子!进来给本宫梳头。”
小吉子苦哈哈着一张脸进来伺候。“小吉子,你今日也要回永安宫了吧?”
“是啊,殿下。”
“你这十五日来伺候得倒挺尽心的,得了空,我同内务府总管说一声,将你调来东宫。”
忽地阿鸢笑容僵在脸上,她想起了什么又低低的补充了一句,“如果本宫那时还是太子的话。”
小吉子瞬间红了眼眶,十日的相处就算太子再刁蛮任性也算得上是好主子。“殿下说什么呢?小吉子好想继续伺候殿下。”
小吉子这句话确实是肺腑,反正殿下闹起来,东宫那么多太监,又不会只磨他一个。况且,宫里头那些废储谣言,几日间几乎全部消失,听御膳房的执事太监们说,他们的主事命令禁止议太子是非,违者打五十大板。小吉子才不会愚蠢到拿朝中亲太子的气象去殿下面前卖个好。那些本是朝中大人们的事情,轮不到他一个奴才来议论,殿下从养心院出来后自然会知晓,不过小吉子心中暗暗笃定,殿下十有八九是不会被废的。不片刻,小吉子已伺候太子洗漱停当了。他又屁颠屁颠拿过木梳为殿下梳头,就算曾经被磨个半死,分别在即,小吉子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一个人影远远朝养心院走来,木头警惕地跳下石墩。李翊炀瞥了护院一眼,懒得与他多言一句。木头一怔,是啊,他的官位品阶太低,见了建威大将军本就要行礼的,何况今日殿下解足禁,他再也没有资格横加阻拦建威将军出入养心院。翊炀却止步养心院外,跪下叩首,朗声道:“臣李翊炀拜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阿鸢腾地一下跳了起来,把小吉子吓了个半死。“他来了!他来了!”
阿鸢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狂喜,风一般地冲出小屋。小吉子暗暗地想:“殿下还能有点作为储君的矜持架子不?怎么跟小狗见了主人似的撒欢儿。”
“翊炀!”
阿鸢冲出小屋,见朝思暮想的人就跪在院外,眼角涌出激动的泪水。此刻翊炀也缓缓站起身来。“翊炀!”
阿鸢冲出院外,翊炀自然而然伸出双臂迎接。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身体里。木头在一旁侧目,心中不甚酸楚,在他看来李翊炀都要将殿下勒死了,殿下还一幅甘之如饴的表情,但他官位太低,也完全没有上去说话的立场。“好了,翊炀,我……我快喘不上气了,翊炀,回东宫我们再……再……”沉醉在幸福中的阿鸢终于意识到自己快要窒息的事实。翊炀闻言,在久别重逢的兴奋中找回了理智。“翊炀,我们回去吧。”
“好!好!”
翊炀拉起阿鸢的手就朝外走去。阿鸢不禁回望这座小院。十天,她当真在这偏僻破旧的屋子里呆了整整十天。“养心院……这辈子我应当不会再来了。”
阿鸢如是想着。小吉子站在小屋边上恭敬送行,阿鸢报以微笑摆手,再看木头仍是初见时的表情,只是眼神有些复杂,嘴唇翕动了一下,阿鸢晓得他嘴笨说不出好听的送别话来,只朝他点了下头,便挽起翊炀的胳膊,二人愉快地离去。木头愣在原地,望着那一对亲亲热热的背影。“殿下走了,我也许这辈子都无缘再见到殿下……”“我不可能像李翊炀那样,一直相伴殿下左右……”“也许殿下过几天便会将我这个人彻底忘记……”木头抬起胳膊,阳光下,手腕上那道鲜红牙印是殿下留给他一辈子的念想。忽地,木头不知哪来的勇气。“殿下!”
阿鸢脚步一滞,扭头,一脸好奇,“这个木头要说什么?”
嗒——嗒——嗒阿鸢迎着和煦春风向木头走来。“殿下,我……我的名字叫施洛。”
“哦。”
阿鸢莫名奇妙的看了他一眼。“施洛。”
阿鸢小声嘀咕重复了一遍,见对面的人好像没有什么其他的话要说,便朝他颔首,转身离去。翊炀就在不远处等她,两人并肩朝前走去,“怎么了?那个傻大个同你说什么?”
“他告诉我他的名字。”
阿鸢一脸不解。翊炀简直啼笑皆非,“这还真是个怪人!他给你护院十天,临别时才自我介绍。”
阿鸢摇摇头,“他嘴笨,十天总共才对我说过三句话,我到现在才知道他的名字。”
“很明显,他虽然笨,但也想在你面前卖个好,让你日后有机会可以提拔他。”
阿鸢长长“哦”了一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木头呆呆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殿下,也许你明天便会把我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我不敢奢求什么,只是希望你能知道我的名字……”鲜红的牙印永久性留在木头手腕上,很久一段时间后,木头仍会在夜深人静之时抚摸那处印记,思念着不可触及的那个人。但是木头不会知道,他与阿鸢的缘分并没有终止,他这个只与阿鸢说过三句话的面瘫,会成为阿鸢未来一段时间内的依靠。“咦!翊炀,我都忘记问了,今日你不是要去朝会吗?怎么这个时间来接我?”
“今日我休沐,不过就算不去朝会,顶多罚俸和杖责,这没什么的,毕竟接你回东宫才是头等大事。”
阿鸢听了这话,就像吃了一罐蜜饯一样甜,在翊炀脸上亲了一下。“翊炀,回到东宫后,我们一起用早膳。”
“好,我正好又饿了。”
“来接我前,你在将军府吃过了吧?”
“没事,我还能接着吃。”
两人调笑着远去。养心院静静伫立在那个偏僻的角落,目送阿鸢离去。一阵春风吹来。小木门发出令人不安的嘎吱嘎吱声。这绝不是欢送曲调,倒像是一种沉重的哀悼。小屋破旧又如何?至少它与世无争,可外头的花花世界也许对阿鸢而言复杂且充满危险。御书房。德辉帝面无表情地瘫坐在龙椅上。“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帝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一时间,御书房静得可怖,唯有父女两人交错的呼吸声。阿鸢如有芒刺在背,感觉父皇的目光落在她头顶上。“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事?迟到了?没有吧!一用过早膳就马上来父皇这里请安。”
阿鸢心中不安,她在养心院拘了多日,根本不晓得宫中最近的风云诡谲,是在用早膳的时候,翊炀告诉她,废储谣言早就是过去式了,这几天压根就没听到任何废太子的风声,让她不必过于担心,阿鸢那时还半信半疑。“父皇若是真的打消废储之心,那现在又为何一言不发……”阿鸢不安地揪住衣角,低头跪着不敢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