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知道的。南梁帝没有屏退越王殿下,听着下面人的汇报之声,南梁帝浑浊的双眸闪动一瞬,浮起一抹可称为‘危险’的光彩,那危险之中包含着深刻的恶意,比之前那些胡乱忖度楚墨的西凉使臣更为来势汹汹,像井底的恶鬼一般阴森。但这一抹恶意稍纵即逝,旋即他的眼中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混沌,是一个上了年纪、头脑已经有些糊涂的老者无甚差距,他垂下了沉重的眼皮,眼珠转动了一下,“哦?这倒是一桩趣闻了。”
趣闻。这个词用的很巧妙,也很准确,这像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形容词,但放在楚墨身上,却莫名多了一分讽刺的味道。楚墨忍气吞声了这么多年,从前诸多大臣对他不敬南梁帝都心知肚明,但楚墨却一直一声不吭,南梁帝自然不可能会专门为他出头,只是偶尔也会感到不愉快,再如何说都是自己的儿子,在旁人的嘴巴里、还是在自己奴才的嘴巴里,颠来倒去的谩骂讽刺,南梁帝再如何无情,也不会允许他们无视皇威。与怜惜无关,他是皇帝,楚墨是皇子,打狗还要看主人。楚墨若真的把这一件事闹到他这里来,他肯定会为楚墨讨回公道。但楚墨没有,他亮出了自己藏了很久、很久的爪牙,虽然仅仅是那么一瞬间,但也足够让那几个老臣畏缩,可见他两年来不过是‘蛰伏’,而没有沉沦。尽管早就看到楚墨手腕,但南梁帝还是对这种突入而来的大白天下有些莫名不快。“……大抵是那些阁老说得太过分了,皇弟素来是嫉恶如仇的。”
楚昊在下面斟酌了片刻,缓慢地回答道。南梁帝从自己思忖之中回过神来,他慢悠悠地换了一个姿势,手中依旧拿着一本奏折,问道,“若此事让你来处理,你会像老五这样么?”
楚昊淡淡地笑了笑,“父皇。恕儿臣斗胆,若儿臣当真在现场,阁老们不会嚼舌根。”
南梁帝并没有生气,他伸出另外一只手敲打着作案,“你是想说,你皇弟太软弱了。”
楚昊并不避讳,他直言道,“父皇。皇弟不过是在隐藏自己的锋芒罢了。说是软弱,太过了,这两年,你让他办的哪一件事,他若心性软弱,便不会事事都处理得如此完满。”
南梁帝眼中出现几分似笑非笑的神色,“让他去干的那一些事,确实是屈才了。”
楚昊不置可否,南梁帝既然能说出这么一句话,就证明他没有半点羞愧之心,他并不觉得自己做得不对。“依你来看,他此番作为,可有深意。”
楚昊轻轻地摇了摇头,“父皇。他很念旧。”
楚昊这一句话下来,南梁帝终于克制不住冷笑出声,他慢悠悠地嚼着念旧二字,眼皮垂着,“还是为了那个女人才出头的。”
楚昊这次没有出声辩驳,他们两个心里都明白,就是没有秦邀月,楚墨也会帮西凉一众说话,因为他是一个君子。遇到不公平的事情,他素来不吝仗义直言。但是如果没有秦邀月,那几个阁老就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皇兄是痴情之人。”
楚昊听到自己这么说。南梁帝这次是真的忍不住笑了,他的笑声不是嘲讽、不是冷笑更不是盛怒,是那一种单纯的、放肆的,像是听到天大、荒谬的笑话一般,他都不记得自己原来还有力气笑成这样。楚昊很镇定,他似乎已经不会因为眼前九五至尊的喜怒哀乐露出畏惧或者讨好的表情了,他道,“父皇请注意龙体。”
“昊儿啊。”
多年坐在皇位俯瞰终生的帝皇轻轻感慨了一句,像是一声微弱的叹息。他说道,“你知道,痴情这两个字在皇家之中,有多可笑么?”
楚昊不慌不忙地道,“儿臣自然明白的。”
南梁帝古怪地笑了笑,窗外有一米阳光穿透,落在南梁帝的眼窝下方,他如同橘皮一般的皮肤暴露在阳光之下,一双眼睛越发晦暗不明,“你比你皇弟聪明。”
“你皇弟,他是寡人最失望的孩子,竟然能被情字牵住脚步。愚蠢。愚蠢至极。”
南梁帝说道这里,似乎恼了,径直把手上的奏折往楚昊的脚边扔过去。楚昊弯腰拾起奏折,那是一封曹大人亲自写的提拔自己儿子的奏折,楚昊唇边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南梁帝的奏折是经过内阁元老的审核才递到御书房的,眼前这封奏折分明无关紧要,却放在了最显眼的那一堆里。楚昊把奏折放回了桌子上,“父皇息怒。”
南梁帝深吸了一口气,“你先下去吧。”
楚昊并不多做停留,拱手后退了。他慢慢地走,方向是通往百花园的方向,身后的心腹显然要上来跟他汇报一些什么,被他抬手拦了,心腹有些忧虑,欲言又止几遭。楚昊淡淡地笑了,像云一般轻柔飘渺,又像春日清风一般和煦温柔,他缓慢地说,“本王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必对皇弟做什么,他可从来不阻我的路。”
“明白。”
楚昊满意极了,他点了点头,双手扶后,悠闲地在雪地之中漫步行走,白茫茫的雪地之中,留下了他或深或浅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