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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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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认认真真对她嘱咐。“苏戚,旧怨暂且不提,我希望你好好的。”

苏戚看着他,眉眼弯弯地笑了。“好,我晓得了。”

如果薛景寒在场,听见这句话,绝对会心里打突。但姚常思不了解苏戚脾性,闻言安下心来,再没多话。苏戚插好门闩,眼底一片冰冷。这天下午,太学生联名上诉,为何氏兄妹申冤,抗议考工令卞棠徇私枉法。他们进不去宫门,便在外头坐着,一遍遍念告劾书。后来又诵读衍律,从第一条诵到六十条,每条律法都有学子朗声补充过往案情,将许许多多陈年旧事重新翻出来,在太阳之下曝晒。“建宁六年九月,江泰郡白水县大肆征收粮草兵卒,男子十岁亦被记录在册。有妻离子散者,向郡守状告县令及下属官吏。既胜,原告按律被拘进牢狱,疯癫而死。”

“成鼎二年夏,中尉率兵巡城,商贩不及避让,于马下践踏而死者,三人。其家眷仅得绸缎一匹,丧葬费五百钱。”

“成鼎四年……”紧闭的宫门后,有太监跪地执笔,将学子们的言论记录下来。写满字的纸,一张又一张,接连不断送进舒阳宫。躺在榻上乘凉的沈舒阳根本不想看这些密密麻麻的玩意儿,挥挥手,让太监都拿下去。“东苹啊,他们究竟在吵什么?”

沈舒阳随口问旁边侍奉的总管太监,语气里没有丝毫好奇。两位虞婕妤一左一右跪伏在膝上,笑嘻嘻地将剥好的葡萄送到他嘴边。东苹躬身回答:“太学生心有不平。说律法有失公允,纵容贵胄苛刻百姓。他们请求释放学生何深,严查考工令,修改衍律六十条。”

其中一位虞婕妤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一,二,三,哎呀,要求好多。”

沈舒阳笑着拧了下她的雪腮,嗔怪道:“哪里只算三条,细细考究起来,要求可多得很。”

东苹问:“陛下,要驱赶他们么?”

“不必。爱吵就吵去,年轻人精力旺盛,憋着反而容易生事。”

沈舒阳吃下美人剥好的葡萄,仰躺着放松了身体。“听说带着御赐匾额呢,你这让人驱赶,岂不寒了士子的心。”

对太学生的诉求不听不顾,便不会让人寒心么?谁也不敢质问皇帝。前前后后宫里宫外侍奉的婢女太监,只顾埋头做自己的事。高墙之外的呼告声,越过重重楼阁,化作模糊不清的回音。日头融入晚霞,宫灯接连亮起。六十多位学子挺直脊背,坐在宫门前,声音激昂或清越,充斥着一往无前的热情。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四面八方的耳朵在听。他们讲的所有道理,都是真实且无力的剖白。世道不公。可这世道已经延续成百上千年,年年如此,日日如此。被逼死的何婉婉不会是最后一个可怜人,为至亲奔走呼告却面临枭首之祸的,也不仅仅只有何深。人命有贵贱,端看值几钱。是夜,苏戚换好衣服,将碧青的短刀藏于袖中,走出苏府侧门。她身后跟着十来个乌衣少年,个个腰佩刀剑。夜黑无月,乌云蔽天。正是杀人放火盗窃乱贼的时间。苏戚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走吧。”

考工狱内,一片死寂。何深被羁押在潮湿阴暗的地牢里,看不见外头的光,也不知时辰几何。他睁着肿胀的眼睛,聆听周围的声音。滴答,滴答,像是积水落于地面。再仔细听时,又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被抓进大牢有几天了呢?何深不知道。他的意识乱七八糟的,忽而是婉婉脖颈流血的景象,忽而又变成卞棠狰狞的笑脸。有个尖利且陌生的嗓音钻进耳朵,反反复复说着腌臜话。——你妹妹原是卞大人买来的外室,自己不安分,和苏戚偷情。不,不是。——苏戚当面抢人,你的妹妹自觉羞惭,无颜存活于世,因而自我了断。胡扯,全是胡扯。——你不甘心亲人白白死掉,便反咬一口,污蔑卞大人逼死民女,还要讹诈银两当作赔偿。何深,你用心何其险恶?住嘴,住嘴!我不认罪,绝不认罪!何深奋力扬起头颅,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笑声。他嘴里全是血,身上也没半块好肉。自从进到牢狱里,卞棠带着人反复审讯,无所不用其极,逼着他认下捏造的罪行。然而他还活着。也未曾吐出半句退让与妥协的话语。“我的妹妹是三月花……”他嘴唇翕张,唱着嘶哑悲凉的词调。“三月春花……六月落……”“至死无错,生来命薄……”扑通。有什么倒在了地上。何深勉强扭过头来,越过铁栏杆,张望黑洞洞的过道。极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最终停在牢门前。他睁着浑浊的眼睛辨别许久,才认出是个挽着发髻的女子。“你……是谁?”

牢门外的女子取出火折子,伸进铁栏照了照他的模样,才开口说道:“你看起来很不好。”

何深闻声识人,有些疑惑地叫道:“苏戚?”

苏戚灭掉火折子,在黑暗中继续和何深对话。“考工狱守备松懈,我已派人把守出口,你有一炷香的时间跟我走。”

她带的人全都蒙着面,趁天黑混进考工狱,又放迷香又搞偷袭,硬是让她顺利见到了何深。也怪考工狱平时闲置着,不怎么抓人,狱卒做事散漫得很。卞棠自恃身份高,压根没想过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来劫狱。哪知何深并不着急,坐着缓缓问苏戚:“这么说来,我是被定罪了吗?”

如果事情尚未成定局,苏戚不可能亲自前来偷犯人。“是,你已定罪。”

黑暗之中,苏戚的声音很平静。“拔舌,枭首。五日后行刑。”

何深沉默片刻,又问:“程易水他们……不能接受吧?”

苏戚答:“告劾书如今满城皆知,民意无法撼动卞氏分毫。太学生联名申冤,已在皇宫外等了一天。”

“我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何深想笑,胸腔迸发出一阵粘稠的咳嗽。他用手背擦掉嘴角溢出的血,口齿不清地说,“他们在做一件大事,一件好事。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和他们站在一起。”

苏戚用摸来的钥匙开锁,一边安慰道:“以后总有机会。”

“不,没有了啊。”

何深叹息,“我若逃亡,从此再也无法堂堂正正活着。改头换面,鬼鬼祟祟,不能承认自己是何深。”

苏戚手中动作停滞。她听出了何深话里的意思:“你不走?”

“我不走。”

何深坐在潮湿的地牢里,徐徐说道,“同袍尚且奋力一搏,我如何苟且逃命?”

苏戚不明白:“他们是为了救你。”

“他们不止为了救我。要救的,是天下苍生。我理应陪同到最后。”

苏戚简直无法理解文人的脑回路。她来救人,被救的人说,自己宁愿去死。“如果他们的呼告能被采纳,这世间尚有公道。若事不成,又何须苟活于世?”

何深说,“苏戚,我信天理昭昭。”

苏戚打开铁锁,进去就拉何深,语气显然憋着劲:“起来,跟我走。”

何深没动。铁塔般的壮汉,此刻任凭苏戚拖拽,身体沉重巍然。苏戚顾忌他伤势,又不能强硬动手,咬牙咒骂道:“去你大爷的天理昭昭!”

“苏戚,回去吧。众人既知我兄妹无辜,我如何能逃?”

何深胸膛起伏着,尽力压制着不平稳的呼吸,仰头央告道:“让我行大道,一辈子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他从未私底下说过这么多话。如今使出全部的力气,就为了跟苏戚求一条死路。一条名为大道的死路。苏戚闭了闭眼睛。她松开何深的臂膀,转身向外走去。身后,粗砺沙哑的嗓音带着笑,和她道别。“苏戚,再会。”

去他娘的再会。苏戚想,何婉婉跟她说再会,从此生死相隔。何深跟她说再会,竟然还抱着存活的希望。明明那希望,只是水中月,镜中花,看得见捞不着的海市蜃楼。是美好且空虚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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