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杀人。”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以后会如何呢?我不畏生死,不惧诋毁,只是……怕我变得不是我。”
薛景寒看着苏戚。富贵家里的小公子,从来都活得潇洒恣意,仿佛无忧也无愁,不知世事深浅。一朝踏进泥淖,便觉得无措茫然,整个人透着孤立无援的气息。可是薛景寒已经在腌臜的泥淖中过了许多年。从里到外,连呼吸和毛孔都浸染着鲜血和罪恶的味道。鲜少有人知道,在他光风霁月的表象下,包藏着多少魑魅魍魉,鬼怪冤魂。苏戚窥见了他真实的喜怒嗔痴,尚未得知他不见天日的过往。如果可以,他永远不会把那些糟糕的东西告诉苏戚,也不会让苏戚接触世间难堪的一面。他的小公子啊,就该干干净净的,被宠爱着过好这一生。薛景寒握住苏戚的双手,十指交缠着,倾身亲了亲她的眼睛。自从傍晚时两人剖白心意,这种亲昵的举动逐渐变得顺其自然。“没事的,苏戚。”
他说,“有我看着呢,别担心。”
苏戚被清冷而苦寒的味道包围着,眼眸弯弯地应答道:“好啊,你看着我。”
即便他们,都还不知晓对方所有的真实。时间已经很晚,薛景寒催促苏戚上床睡觉。因为受伤的缘故,苏戚行动诸多不便,于是他帮忙脱掉鞋履,又替苏戚拆解了发冠,掖好被角。这种照顾人的活计,薛景寒十分熟练,也不知在过去几天里做过多少遍。苏戚忍不住调侃他:“昔有哀帝断袖,子瑕分桃,薛相为我脱履,也算一段佳话。”
这回薛景寒没被调戏到,反而深深看了她一眼,说:“能流传给世人的,才叫佳话。薛某不愿与外人分享床帏秘事。”
床帏秘事么?苏戚下意识想歪,又听见薛景寒补充道:“也不愿与人分享你。”
不愧是薛相,类比旁通升华话题如此自然。苏戚笑:“哎呀,我岂是朝三暮四之人,丞相大人说笑了。”
薛景寒没吱声,起身走到屏风后。窸窸窣窣的脱衣声传来,惊得苏戚连忙阻止:“这样不好啊大人,咱们得循序渐进……薛相?先生?怀夏?”
琉璃屏风后的身影犹自动作,脱去外袍卸了玉冠,将衣物搭在屏风上。墨发披散的薛景寒走出来,望着苏戚淡淡解释道:“这里原本就是我的卧房。”
苏戚哑然。“而且,你睡着我的床。”
苏戚摸着身上柔软锦衾,总算明白为何床铺间散发着熟悉的苦香。“这几日我都在外间休憩,方便照看病患。”
薛景寒挑眉,反问苏戚,“你刚才说……何事要循序渐进?”
苏戚拉起被子盖住头:“对不起,打扰了,我什么都没说。”
薛景寒眼底滑过笑意,放柔了语调说:“苏戚,睡吧。”
说睡觉,两人都难以入眠。这是第一次,他们彼此清醒着,在同一个屋子里过夜。床铺和外间小榻,只有十余步距离。苏戚虽然见惯了大阵仗,但毕竟隔壁睡着的人是薛景寒,无法以平常心对待。而且身上的伤也不太安稳,偶尔闹腾着,试图彰显存在感。至于薛景寒,表面沉稳得很,实则心思浮动,耳朵里仿佛总响着苏戚调笑的话语。说什么断袖分桃,循序渐进……苏小纨绔都在想什么不正经的东西!异常双标的薛丞相,压抑着微热的呼吸,强迫自己进入睡眠。但是他越刻意想睡,越脑袋清醒,眼前不时闪过零碎纷乱的画面。傍晚时的亲吻,交缠的呼吸,几天前替苏戚脱衣的景象,还有讲堂里曾经没收的香艳话本……如此反反复复,经历一夜煎熬,第二天他们精神都不大好。得亏薛景寒脸上有伪装,看在苏戚眼里,依旧是冷冰冰锋利无情的模样。“今日休沐,用过早饭后,我送你回家。”
他说,“太仆不日将归,你失踪太久,容易让人生出疑心。”
苏戚想想也是,便依言用饭,与薛景寒乘车归返。车上,两人对坐着,不知怎地气氛有些尴尬。昨天的亲近仿佛只是错觉。就像刚牵手的小青年,告白时难以自持,冷静过后便觉得无所适从。为了转移注意力,苏戚拿起案几上摆放的小点心,打破沉默:“怀夏也喜欢吃这个吗?我看落霞庄里也有,车上也备着……”薛景寒否认道:“不怎么吃,习惯而已。”
什么习惯,他没明说。自从苏戚开始跑薛宅蹭吃蹭喝,他就总让人准备着新做好的糕点。苏戚住进落霞庄,他把家里的厨子直接带过去,照顾苏戚被养刁了的胃。车里准备的小点心,自然也是为了苏戚。可惜苏戚天性迟钝,根本感觉不到薛景寒的细微心意。她吃了半片芙蓉莲子糕,掀帘看外头天气:“今天日头真晒。”
薛景寒嗯了一声。“太学里不知怎样……”苏戚趴在窗口,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等我伤好得差不多,就该回去念书了。”
何深已死,太学折了个新锐才子,但依然照常讲学,授课。无论东寮西寮的学生有什么感受,日子总得继续过下去。“说起来,有件事不知你知不知晓。”
苏戚回头,对薛景寒说,“丞相府内可能有卞家的内应,私放何深出府。”
薛景寒并不感到意外:“卞文修最爱探听百官情况,常在各处安插眼线。丞相府那个,平日隐藏得深,这次因何学子的事情暴露身份,已经被处置了。”
具体怎么处置,苏戚没有问。关于薛景寒的很多事情,如果本人不提,她也不想主动探究。比如为何易容成季阿暖,定期去思梦楼独坐饮茶,为何在城南置办落霞庄,捏造商贾身份。总觉得问了,薛景寒也不会坦诚回答。当然,也有能问的事情。“你要顶着这张脸送我回家吗?”
苏戚提醒他,“季阿暖的身份,出现在苏府门前,可能不大好。”
“是不合适。”
薛景寒点头,“可是丞相送失踪几天的苏戚回家,似乎也难以解释。”
季阿暖曾是苏戚艳遇绯闻中的人物,两人同归,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而薛景寒不沾情色,多年来清心寡欲孑然一身,按照常理,根本不可能和苏戚搅在一起。为了避免各种各样的揣测和麻烦,不使用薛景寒的身份露面,的确合情合理。但苏戚显然没被这种逻辑欺瞒过去。她被季阿暖送回家,岂不是更洗不清她和思梦楼神秘男的关系?曾经夜驭两人的传闻,还没彻底消停呢。苏戚:“你可以选择不亲自送我。”
薛景寒面上浮起浅淡笑意:“我怎能忍心独自让你回家。”
苏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故意使坏。马车停下来了。“苏小公子传闻满天飞,可知薛某心中如何滋味?”
薛景寒扶着苏戚下车,低声附耳笑道,“些许报复而已,苏公子不会放在心上罢?”
苏戚嘴角抽了抽:“小心眼。”
耳畔传来薛景寒的笑声,轻浅而撩人。“苏戚。”
薛景寒深深看着她,说道,“我只希望今后京中,若有你的传言,故事里的人是我。”
苏戚待要回答,苏府门口响起雪晴惊喜的喊叫。“少爷!是少爷回来啦!”
府内一阵杂乱脚步声,十一苏九他们纷纷涌出来,围住门前的苏戚。而薛景寒已经放开了扶在苏戚腰间的手,转身登上马车。在欢喜与惊讶的询问声中,苏戚目送车子离去,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这算吃醋,还是训诫?抑或是……迂回的告白?“少爷少爷,你快跟我说说,究竟去哪里散心了?”
雪晴拽着她的胳膊问,“程学子找过你,姚公子也来问过,我都不晓得怎么回答……”十一也点点头附和道:“廷尉秦大人来过一回。”
“还有柳三小姐,殷姑娘。”
皮肤最白的苏九笑着调侃道,“公子这一走,可把我们急坏了。”
“刚刚那人是谁,怎么跟少爷一起回来?”
雪晴还要问,手指碰到苏戚袖子里坚硬的夹板,猛地愣住了。“少爷受伤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