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萎靡不振地去丞相府应卯。于是很快,远近各家都知道,柳如茵的上门夫婿被赶撵出去了。柳如茵没清净几天。闻讯而来的殷桃桃前来看望,听完章安星犯的事,气得大骂一通,骂这章安星表面人模狗样,结果是只害人的伥鬼。其余几家有往来的千金们也上门探视,关系还行的,柳如茵勉强也见个面。相处不来的,听名字反倒添堵。譬如治粟内史家的戚映萱,人还没进门,柳如茵就赶紧装睡,让婢女赶客。戚二小姐并不恼怒,微笑着送上滋补药品,与婢女说几句怜惜话,施施然离开了。姚常思也来过一趟。以前两家有交情,纵然年纪渐长,他也没到薄情寡义的地步。他来的那天,苏戚正好也在。两人在外间打了个招呼,为着避嫌的缘故,都没进去跟柳如茵见面,只写了字笺让婢女传话。苏戚要走,姚常思喊住她:“我送送你。”
天又飘了雪。苏戚和姚常思并行一段路,看见柳宅门外的苏府马车,便要告别。姚小公子执意跟过去,拦住她上车的动作。“姚小公子还有事?”
苏戚侧过脸来,平静发问。姚常思看着她的眼睛,蠕动嘴唇道:“苏戚,我定亲了。”
苏戚并不觉得惊讶:“恭喜。”
“她是卫尉寺戚主簿之女,戚音。”
姚常思报出姓氏,见苏戚依旧无动于衷,忍不住质问道:“苏戚,你真心恭喜我么?”
苏戚点头。姚常思咬紧腮帮子,露出个难堪的笑容:“你不觉得愧对我?不想挽留我?”
他那双漂亮的杏眼已然发红,仿佛藏着千万欲说还休的留恋与怨恨。苏戚转身,正对着姚常思,郑重其事地:“对不起。”
姚常思险些乱了呼吸。他绷紧了所有的神经,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微微一笑:“行,你够狠。”
苏戚以为这场谈话已经告终,不料姚常思又说:“你……能不能再唤我一声小苍耳。”
苏戚从未如此称呼过姚常思。她摇头:“抱歉,姚公子。我不是你要的人,这么叫你毫无意义。”
姚常思再难忍耐,一拳揍在苏戚脸上。“那你把他还给我啊!”
他嘶声道,“把以前那个死皮赖脸,满口谎话的苏戚还给我!还给我啊……”他声音逐渐发哑。苏戚当他哭了,看过去时,却没在他眼中找到任何湿意。姚常思狠命用手搓了一把脸,声调放冷:“算了,我也厌烦你了。朝三暮四没心肠的浑货,真当我在乎?我本来就更喜欢女人。”
他走出去两步,回过头来恶狠狠强调,“女人!”
姚小公子丢下自家马车和一众仆役,迈着极重的步子远去。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直至四周再无吵闹人声,才转进街角蹲了下来。纷纷扬扬的大雪,很快覆满全身。姚常思环臂抱住自己,将僵硬疼痛的脸庞深深埋进膝盖里。当年春花烂漫,嬉笑的少年拉着自己,用轻柔而漫不经心的语调说话。常思,可不就是苍耳嘛。这名儿多适合你啊,又扎又黏人。以后我就这么叫了?——小苍耳。带笑的嗓音仿佛化作柔软羽毛,一下一下挠弄着他的皮肤。仅仅一瞬间,他在大好春光里红了耳根。时间荏苒,不复当年。……章安星连日外宿,难免听到许多冷言嘲讽。他面皮挂不住,想和同僚吐露几句怨言,但丞相府的人都忙得很,懒怠搭理他这些家长里短的糟心事。同为侍曹的程易水更让人生气,一听柳三要和离,瞪大眼睛道:“啊?这有什么不对么?好端端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娘子,跟你过日子岂不浪费?”
气得章安星差点儿揪着程易水打起来。柳家回不去,柳如茵已经写好和离书,估计他一回去,就得提笔画押。章安星实在不甘心,虽然他瞧不上柳家,可当下没了柳家帮衬,原先的人脉也折损得七七八八,他又能结交哪位大人?被焦虑折磨着过了几天,章安星起了满嘴燎泡。这天从丞相府出来,他恰巧撞上丞相的车马。章安星慌张躬身行礼,却得不到回应。他偷偷抬眼望去,见薛景寒下车来,犹自对车里的人说话。“只是取个东西。”
“嗯,你等等我。”
“……”里面的人不知说了什么,薛景寒轻笑出声。“好奇的话,随我进去便是。”
薛相伸手,车厢里的人推他几下,举止之间俨然如亲密打闹。“快去!太仆还等着你回去喝酒。”
另一个清朗懒散的嗓音响起,“我才不跟你进丞相府,姓程的肯定会问来问去。”
章安星只觉一盆冰水自头顶浇下,身体又冷又反胃。薛景寒踏进丞相府,脸上已恢复成惯常的冰冷漠然。除了苏戚,对待任何人,他都提不起半分兴致。章安星不知自己怎么离开的。浑浑噩噩走了半晌,脑子里全是方才所见的景象。他揣测着薛相与苏戚的关系,联系到京城里的流言,既为这两人的私情感到恶心,又不由自主恐慌。他得罪了苏戚。是不是意味着,今后官职不保?章安星越想越烦躁,不知不觉竟然来到廷尉署。门吏问他何事前来,他声音干涩:“奉薛相之命,寻萧左监说话。”
假借薛景寒的名义,他被人引着,走进重重内院。在青瓦铺就的房顶上,他见到了抱着白猫晒太阳的萧煜。对方眯着细长的眼睛,懒洋洋地抚摸怀里的猫,浑身散发着不务正业的气息。章安星站在下方恭敬行礼:“见过萧大人。”
萧煜打了个哈欠,没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