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入夜时分,出于萧煜的强烈诉求,一行人暂时歇脚,在荒郊野岭处生火造饭。距离下个驿站还有六十多里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除了露宿毫无办法。柳如茵在车里坐得腰酸背痛,又不愿跟护卫们挤做一堆,只能走到薛景寒对面,隔着火堆怯生生打招呼:“季先生。”
她已经得知薛景寒的真实身份,也知道苏戚昏迷不醒,薛景寒要去很远的地方寻求医治之法。什么离魂之症栾陵秘术,别人听了要犯嘀咕,她却深信不疑。毕竟是薛相,所做的选择肯定没有错。只是这一路上,薛景寒始终冷冷淡淡的,不搭理她。她想进马车看苏戚,也不让看。柳如茵感到失落之余,不由心生艳羡。羡慕薛景寒能抛下政务,不管不顾远行千里,只为救治心爱的女子。羡慕人家感情深厚,冷漠的薛相如此宠爱苏戚,始终悉心陪伴,梳发擦脸贴身伺候,夜里偶尔还能听到低声的絮语。她从未被人这般对待过。哪怕是这场不算私奔的私奔,萧煜都不曾温柔待她。平日里除了逗弄取笑,便当她是摆设。与她同乘的是个老得半截入土的道士,整天神神叨叨,害得她睡不好觉。独自乘车是不可能的,申元总说自己伤了筋骨,无法骑马。她也不再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没资格挑挑拣拣。柳如茵盯着火上咕嘟冒泡的锅子出神。萧煜拎着酒囊走过来,挨着薛景寒坐下,先对着她笑了一笑,继而问道:“薛相,可否商议个事儿?”
薛景寒没理他。萧煜并不气馁,继续说话:“您看,我手头还有案子要处理,堆太久不好。之前各地上报的失踪案,也不知进展如何,实在教人牵挂。不如这样,我给薛相画个路线图,您按着这图去寻萧家人,我先回京城办案,如何?”
薛景寒冷冷看他。萧煜:“开个玩笑罢了,我怎能怠慢薛相交托的重任!薛相喝酒么?”
薛景寒道:“我姓季。”
得,这是不让他喊薛相。萧煜离远了些,心情忧伤地抿酒。不意望见对面泫然欲泣的柳如茵,愣愣道:“你怎么了?”
柳如茵瞪他一眼,起身走人,钻回马车狠狠捶打垫子。该死的!混账男人!说好带她私奔,私奔不是私奔,还想丢下她回京!柳如茵气得想锤爆这狗男人。没心肝的狗萧煜尚未察觉自己犯了什么错。他嘴欠,时不时就想撩拨别人的底线,哪里会顾及柳如茵的感受。以前萧煜常对苏戚冷嘲热讽,笑她无情无义,事情落到自己头上,表现也没好多少。看透不说透的薛景寒付之冷笑。申元一直蹲在远处仰望星空,手指掐算许久,唉声叹气地来到丞相面前。“什么都看不清。”
他一脸愁容,“贫道大概是个废人了。”
这话他不止说过一次,薛景寒听得多了,便也不作回应。申元吸了吸鼻子,闻见汤里的肉味儿,空荡荡的肠胃蠕动起来。想舀一碗来喝,可薛景寒还没吃,他只能干等着。“三百多年前,栾陵遭遇天灾。流火坠落,四处走水,一夜之间尸横遍野。”
薛景寒的容颜被火光舔舐着,平静而淡漠,“巫夏时任大宗伯,灾难降临之前,卜卦算出国运已尽,却无力阻止栾陵覆灭。他本人亦葬身火海。”
薛景寒费尽心思,只搜罗了些零零散散的记载。“大宗伯常居宗庙,此处或可找到残存的器物。”
他眼睫垂落,神色不免有些阴晦,“帝王居所,祭祀之处,往往藏有密室暗道,如果我们在城里寻不到东西,就掘地三尺,去更深的地方找。”
申元当然相信薛景寒的话,这人从来说到做到,下定决心的事谁也阻拦不了。他只是担心。“栾陵周围真有阵法么?”
时隔太久,他不能确信薛景寒搜集的讯息是否有误,“或许前人走错了地方,根本没找见真正的栾陵,才会有此一说。我们找萧氏,岂不是要耽误许多功夫。”
“不妨事,不妨事。”
萧煜打断他,笑道,“萧家那些人,聪明得很,如能收为己用,寻物觅迹也方便。再者,我小时候还没离家的时候,也听他们议论过栾陵啊古阵法什么的,应当不会有错。”
薛景寒道:“萧左监记事倒是清楚。”
萧煜干笑了几声:“我么,也就记性好。不知季先生可曾听苏戚讲过,她小时候在皇宫爬假山,掉下来砸到我,还抢我玉佩,伙同穆念青拿石头砸人逃逸。啧啧……”他感慨道,“如今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啊。”
申元神色古怪,什么都没说。萧煜口中的苏戚,自然不是现在的苏戚。薛景寒也没接话。萧煜自觉无趣,摸摸鼻子不吭声了。柴火被烧得噼啪作响。热气蒸腾着扑到薛景寒脸上,模糊了他的视线。儿时的苏戚,该是什么模样呢?他不知道。苏戚曾给他描述过另一个迥乎不同的人间。也画过自己真正的容貌。可是他依旧不清楚她的过去。许多事情仅凭讲述并不能拼凑出全貌,更何况苏戚不爱谈论过往,偶尔提起,言辞简略得接近匮乏。他和她共处的时光,仅仅三四年。仅仅……三四年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