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进来的时候,贴身侍奉的小哑巴也受到牵连,与他一同关在囚室里。下禁令的那位大人想折磨他,便将他捆绑在高台上,行动不能。但是又不能让他死,所以派人每天送水送饭,让小哑巴伺候他进食,照顾他排泄。巫夏不愿受这等羞辱,宁肯绝食以示抗争。可他的困境不止于此。暗中觊觎他的哑巴侍从,自从被关进囚室,便变得歇斯底里,性情大变。大概以为死期将至,再也没有活路,干脆抛弃了往日的伪装,将贪欲彻彻底底显露出来。拿着藏匿在身的匕首,割烂他的衣衫,挑破他的皮肤,威胁着要他诉说爱语。巫夏只觉得恶心。小哑巴听不到想听的话,便愈发肆意妄为。啃咬,蹂躏,用唇齿和刀刃欺辱无法反抗的他。好歹心中尚存一丝忌惮,不敢真正破身,但那些狎昵的举动,足以让他厌憎至极。萧禾。他将这个名字咀嚼了无数遍。如果说以前他未曾在意唯唯诺诺的哑巴侍从,那么,共处一室的这三天,足以让他拥有难忘的糟心体验。萧禾亲近他,欺辱他,也对他发泄怒气。挥舞着匕首在他咽喉和心口比划位置,抢着吃完饭菜然后把残渣强行倒入他口中。被他冷冷注视着,有时会揪扯头发痛哭流涕,跪在地上祈求原谅。许是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丑态,每每用过饭,萧禾又压着嗓子吐个干净,将盛放着呕吐物的狼藉餐盘送回去。巫夏日渐衰弱的同时,萧禾也愈发干瘦,时而蜷缩在角落哭泣,时而冲上来拥抱他,反反复复求他说一句我心悦你。巫夏觉得这个人大抵疯了。所以,当萧禾再次从地上爬起来,胡乱摸着身体抠喉呕吐时,他见怪不怪。萧禾走上前来,握着匕首问他莫名其妙的话,他只当这人彻底犯了癔症,或是想出新的手段来作践他。直至现在。看着萧禾探索石室安静进食,巫夏意识到,这个人的确很异常。异常得……像是被什么东西夺了舍。苏戚吃完饭,对着餐盘思索片刻,重新把它放回送餐口。她注意到这些碗碟都是木头做的,圆润而无棱角,估计是防备被人藏起来当凶器。被锁链束缚的陌生男人自然无法利用这些东西,如果要防,也只能是防她。即是说,外面的人不允许她伤害他。苏戚不觉得自己在这囚室的地位有多高。她的穿着很朴素,料子也差,而男人身上的布料却细腻许多,明显和她身份有别。而且,从语气和姿态可以判断,银发男人应当长居上位。苏戚在京城和皇宫呆的久,见惯了身份尊贵之人,很容易察觉到这种相似的气息。也许是什么犯了事的文臣,或者王侯世子?苏戚暗自揣测着,屏息蹲守送餐口。半刻后,石砖果然被抽出,有人捏住餐盘往回收。她猛地按住那手,想说些什么,张口时才意识到自己发不出声音。草。外面那人手劲儿很大,用力一拉,就挣脱了她的阻拦,将石砖重新堵上。苏戚很郁闷地抱住膝盖,为自己尚未适应新身体而感到自闭。自闭完,继续探索石室。再往前两丈,她摸到了类似门缝的间隙。应当是暗门,周围没有机关,估摸着只能从外头打开。除此之外,再无发现。苏戚就地仰躺下来,望着上空发呆。她累了。接受新状况并不困难,难就难在她心有牵挂,无法像初来大衍时那般悠然自若。她已经有家了。有疼爱她的父亲,珍重她的爱人。家以外,同窗旧友,故人闺蜜,该有的她都有了,虽然也有所失,可那些人,那些事,都在大衍。在成鼎二十年,至太安元年。苏戚突然跳起来,不顾眼前发黑,三步并作两步登上台阶。「如今是何年何月?」她问完,意识到自己语速太快,又重复了一遍。银发男人静静望着她,许久过后,总算回答道。“永熹十四年,十一月七日。”
……“栾陵疆域不比大衍辽阔。”
萧煜骑着白狮子,也不管马车里的人是否听他讲话,自顾自地闲聊,“三百多年前的栾陵,可能也就江泰郡那么大。国都好比郡城,说繁华么,想必比不上如今的京城。”
“季先生莫要奇怪。我小的时候,家里那些长辈偶尔提到栾陵,论国史论旧臣,三公六卿何人有功绩成败。先生也明白的,萧家人在山里住得太久,总要找点儿东西钻研议论。大衍啊栾陵啊,再远些的地方,他们也关心。”
他随手攀折路边的竹枝,捏在手里玩,“说到这栾陵,难免要提起明昭帝。此乃栾陵最后一位天子,登基二十四年,颇有建树。可惜最后天降流火,满城尽燃,想必明昭帝的尸骨也被烧了个干净。”
萧煜笑起来,“不觉得是天意么?他建元永熹,取万世光明之意,结果栾陵果然葬身光明之中。后人还称他为明昭帝,简直杀人诛心……”薛景寒的声音从车厢传出来:“你若要谈栾陵,就说些有用的事。”
萧煜拔掉竹枝上的叶子,腾出手来用小刀削竹管,掏出风口。他手里忙碌着,嘴里也不停:“有用的事……关于最后那任大宗伯么?我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不感兴趣,就算听过也忘了。不过萧家这些老骨头见多识广,说不准能从他们嘴里掏出点儿什么来。”
他削好了哨子,放嘴里试着吹。清脆的声音响起,继而变成悠扬小调。薛景寒坐在车厢里写信,落笔均为思念。——太安元年八月二十日,已过江泰郡。戚戚,昨夜我亦见到你。——梦中你与我初见,在寺院后山。雨打桃花,零落满地尸骸。我深陷棋局,你擎伞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