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离开都城,这感觉不可谓不奇妙。苏戚捏着特制的令牌,摊开栾陵舆图,查看出行路线。巫夏给她安排得明明白白,先去哪里,后去哪里,粗略一算最起码得走半个月。她该去么?苏戚恍惚想到,也许她可以趁机赶往中原。头顶突然响起乌鸦刺耳的鸣叫,伴随着扑棱棱闪动翅膀的声音。苏戚抬头,望见惨白的天空。气温燥热得异乎寻常,到处都泛着光点。她眯着眼睛仰望片刻,只觉眼花耳热,白亮的日头逐渐融化四散,像鸡蛋黄一样沿着天空流淌下来。不,不是。她屏住了呼吸。烈日并未融化。流坠而下的,是一颗颗拖着火焰的光球。……“薛相小心。”
萧陈接住薛景寒的手,扶他跨过碎石滩。一行人踩着凹凸不平的废墟,也不知爬了几道断墙,越过多少倒塌的楼阁庙宇。薛景寒遥遥望去,隐约看见前方有座灰暗高塔,塔身显露着巨大的豁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拦腰砸断。再向右看,则是毁坏得几乎面目全非的祭坛。“昔日天降流火,满城尽燃。”
迟梦忍不住感慨,“只看这断壁残垣,便知当时何等惨烈景象,怕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娘,说这些做什么?”
萧问亭抹了把脸,笑嘻嘻道:“我们已经到了,薛相打算从哪里找起?庙宇尽数塌败,要去那座塔么?”
迟梦动了动嘴唇,想说话。但薛景寒已经开口。“去那儿。”
他指了指前方宛如乱石堆的祭坛,“我总觉得,那里有东西。”
……携带着可怕热度的陨石碎片砸落在地,周围草木窜起火焰。大地在震颤,在哀鸣。拉车的牛跪倒在地,无法前行。苏戚跳下车,手指死死攥着通行令牌,迟疑数息,转身朝着城门奔去。她出城不久,回来得也快,甚至没遇上什么阻碍。城门口被砸出了深坑。守城的兵死了两个,其余人来回奔跑着,嘶喊泼水,救援伤者,然而抵不住坠落下来的流火。城里也是一片混乱。房屋在燃烧,婴孩在哭嚎。有人从阁楼跃下,带着满身火焰,摔落在地脑浆迸流。有人抱紧年幼的子女,不断念诵祷告,祈求神灵庇佑。糖水铺被砸出了凹坑,酒楼烈焰冲天。烧焦的屋舍发出吱吱嘎嘎的哀鸣,而后轰然倒地。无力逃走的男女,葬身房梁之下,来不及痛呼哭喊。苏戚看见了很多人。曾经给她送沙果的姑娘,被她拒绝心意而哭泣的女子,挑着担子卖糖葫芦的货郎。多情的富贵公子用身躯挡住柔弱的乐伎,大腹便便的官员抱着刚刚出世的婴儿。他们都死了。苏戚咬紧牙关,避开倒塌的土石横木,赶往宗庙之所。而此时的巫夏,拄着沉重的莲花青铜剑,一步步走向祭坛。流火坠下,砸断高耸的白塔。奴仆们惊慌失措,有人想去阻拦他,被飞溅的碎片切断了喉咙。也有人举着门板,试图靠近他,为他遮挡一二,却横死半路。更多的人伏拜在地,念诵个不停。栾灵庇佑,上神垂怜。巫夏想,没谁能庇佑栾陵了。他早已预见天灾,却不知晓会是这般模样,并且来得这般快。快得他无法确保苏戚安全。明明都已经决定,送苏戚离开了。巫夏喘息着,竭力靠近祭坛。一步,再一步。他听不见周遭的嘈杂,看不见漫天坠落的火焰,只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说。——还有一件事,他必须去做。——他一定得做啊……呼啸的碎片划开燥热的空气,落在污黑的石板路上,然后四散迸溅。什么尖锐炙热的东西飞过来,自后方穿透他的胸腔。粘稠的血肉在空中抛洒出长长弧线。巫夏摇晃着摔倒在地,银发染满血污。他执拗地盯着祭坛的方向,暗金瞳孔倒映着接天火光。隔着十几丈的距离,拼命跑来的苏戚,在这一刻放缓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