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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他不希望苏戚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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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拽着心脏,沉沉落了下去。她走向他。皮肤滚烫发疼,眼球被高温灼烤得颤抖模糊。燃烧与哀嚎声充斥着耳朵,然后她跪坐下来,用手心擦拭他沾血的脸颊。巫夏动了动眼珠子,极其艰难地看向苏戚。“你回来了。”

这是一句叹息。分不清究竟掺杂着什么情绪。他勉强从袖管里抽出一方暗黄色的绢布,递到苏戚手里。苏戚展开来,便看见两行墨字,写着某年某月某日,天定神福,苏戚拜季夏为师,终身受业。季夏。——季夏之月,日在柳,昏火中,旦奎中。薛景寒的本名,巫夏的本名。被隐藏的秘密终究浮出水面。苏戚攥紧绢布,手指用力到发抖。她并没有太多震惊,不如说,早在拜师之时,在巫夏道出生辰日的时候,她就有了隐约的猜想。巫夏是改过姓的,一如萧禾改为巫禾。而他曾经说过,施行转生术的双方必须姓氏相同。他百般折磨她,只为索要薛景寒的生辰八字。他与薛景寒,如此肖似。他……他是薛景寒的前世。巫夏睁着眼,发白的嘴唇微微张开。破碎的胸口不断溢血,体温迅速流失,眼前所见一切都变得模糊难辨。他看不清苏戚的脸。“对不起。”

他轻声说着,声音微弱得宛如梦呓。对不起啊,苏戚。巫夏后悔了。在生命即将结束的这一天。他想抹掉转生阵的某些符文,让来生的薛景寒不至于忘却所有情爱。他不该做得这般决绝。可是现在来不及了。他失去了力气,意识抽离身躯,跌入茫茫深渊。漫天的火焰变成朦胧的光,仿佛昔日璀璨的阳雀花,摇曳着,跳跃着,而后碎散成点点星屑。那些经历过的梦境,再次汹涌而来。京城,桐江,白水县。临华殿,太学讲堂,衍西的峡谷,红艳艳的婚房。浮光掠影般的景象一闪即逝。巫夏想抓住什么,但无能为力。不甘。执拗。这些情绪支撑着最后一缕神魂,在无垠的黑暗里浮沉,然后有风吹来,冰凉的湿气挟裹着它,落进一双淡漠清冷的眼眸。半山残亭,雨打桃花。坐在亭中的青衫男子捏着棋子,久久未动。湿润的水渍顺着眼尾滑落下来,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他抬手拂去脸颊湿意,顺便扫开棋盘上的花瓣。动作之间,耳边似乎响起极遥远低微的叹息。一把油伞倾侧过来,挡住了细碎飘洒的雨丝。执伞之人轻声开口,嗓音柔和而清亮。“东五南十一,置子。”

棋局顿解。男人起身道谢,看清亭外眉目如画的少年。……躺在地上的人早已没了呼吸。他面色如纸,银发胡乱摊开,胸前敞着可怕的血洞。暗金的瞳孔涣散开来,映不出任何景象。苏戚伸手,替巫夏合上眼睛。她不知道他究竟为何道歉。因为他隐瞒了太多东西,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全部坦白。所以,她无法回应他的歉意。「季夏。」她无声叫着,不知是呼唤眼前人,还是曾经朝朝暮暮相处的薛景寒。空气在扭曲,爆裂,可怕的热度浇了下来,巨大的撞击感随即而至。苏戚听见自己骨骼破碎的声音,血水从眼睛口鼻喷涌而出。死亡并不温柔,但最终拥她入怀。……“好冷。”

萧煜打了个哆嗦,环住双肩。天色暗沉,空气变得阴森许多。随行护卫在萧陈的指挥下,撬开祭坛边缘尘封的暗门,拿着火把进去探路。迟梦看向薛景寒:“薛相不若在外等候?里面究竟如何,实在不能断言,恐有危险……”薛景寒否决了她的提议:“不必。”

他想亲自进去看看。不知为何,这座祭坛有着莫名的吸引力。他有预感,里面藏着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萧陈和萧问亭率先进去,迟梦摆出忧心忡忡的表情,也钻进暗门里。萧煜冷眼旁观她演戏,看破不说破。薛景寒俯身进门,踩着回环往复的石阶向下走。萧煜跟在后头,心里快速思量着当前状况。薛景寒只带了十来个护卫。萧家人虽然不多,却都是个顶个的高手。此处没有闲杂之人。柳如茵原本跟着进城,半道实在跟不上,只好折返。而申元自告奋勇要护送她,所以也走了。如此说来,萧家人要动手,属实很方便。甚至无需考虑事后封口的问题。萧煜记得,当年萧迟风说过,把薛景寒带进宗庙祭坛,就可以让他恢复大宗伯的记忆。怎么恢复?萧煜对此嗤之以鼻。他怀疑这些人打算用药物和蛊惑神智的手段,控制薛景寒,生造一个所谓的“大宗伯”出来。毕竟萧陈和萧问亭都善于用药,最爱搞些下三滥的玩意儿。萧煜越想越觉得合理,不禁隐隐兴奋起来。有戏不看王八蛋,他最爱掺和这些热闹,巴不得闹大了,所有的一切都陷入混乱。台阶通往祭坛底部的石室。迟梦拦着护卫不让乱走,说是生怕碰到不该碰的。跳跃的火光中,她的眼睛隐隐发亮。“薛相,这里的确可能藏着您要的东西……”薛景寒环视四周,很快注意到地面中央刻画的诡异法阵。他向前踏了一步,杀戈有所警觉,想出声阻止,被萧问亭笑着挽住了胳膊。“莫要打搅薛相呀。”

杀戈身体骤然紧绷,抽出腰间匕首划向萧问亭脖颈。对方顺势后仰,双腿却牢牢缠住下盘,不由他挪动半步。与此同时,离得最近的迟梦猛地出手,一掌打在薛景寒背后,将人推进阵中。周围护卫纷纷变色,抽出刀刃来,却接二连三跪倒在地。萧陈拍拍手心,叹道:“一路上挨个儿下药,还得算准时间,也太难为我了。”

杀戈目眦尽裂:“大人!”

他也中了药。此时被萧问亭缠着,呼吸急促手脚发软,唯独一颗心愤怒地喷吐着杀意。“嘘,别吵吵。”

萧问亭以食指抵唇,眼睛弯弯,“大人现在很忙。”

薛景寒听不见周围的动静。他踏入法阵后,身体便仿佛压了千钧的铁,无数画面与声音涌进脑袋,痛楚流遍四肢百骸。名为巫溪的老人牵着他的手,将他带进宗庙。斑斓的图腾悬挂在祭坛上,迎风招展。剑眉星目的青年向他举杯,笑着唤他,巫夏,朕定要打出一片大好河山。面带笑容的男人坐在椅子里,捏着羊皮纸,对他炫耀爱妻写下的姓名。云深殿里躺着死尸,殿外跪着祈福的臣子。栾陵,栾陵,栾陵。瘦弱的小哑仆在桌面描画自己的名字。我名苏戚,心有戚戚。“苏戚……”薛景寒嗫嚅着,冰凉手指按住脸庞。他跪坐在法阵里,脊背弓起,身体不断颤抖着,从喉咙里逸出疼痛的呼吸。三百余年前的另一段人生,以极其粗暴的方式,塞进了他的脑海。于是他知晓因果,看见过去和现在。很奇异的,他并不感到欣喜或者悲哀。那些过往的记忆,显得如此生疏而不真实,无法诱发他任何情感。杀戈拼尽全力刺中萧问亭的大腿,借机挣脱,踉跄着朝薛景寒走来:“大人,还好么?我带您出去……”话说一半,卡住了。薛景寒侧过脸来,眼里满满的冰寒漠然。这模样如此陌生,竟至于杀戈不敢相认。反倒是迟梦打破沉寂,语气带着惊喜和试探:“巫夏大人?”

薛景寒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来。“萧司徒的后人?”

他很快想通其中关节,冷淡吩咐道,“我不喜欢那个名字,以后不要叫了。”

迟梦喜不自胜,应承时声音都有点儿哆嗦。萧问亭不顾腿上的伤势,蹦跳着扶住萧陈,笑道:“娘,大宗伯真的回来了么?”

迟梦瞪他:“休要无礼。”

转而又对着薛景寒温声细语,姿态放得极低:“大人现今回来,是否需要休憩?城东已经修建好临时住处,萧家的小辈也在那里候着。”

她观察着薛景寒的脸色,“或者……大人想看看别的么?为了迎接今日,萧氏早已备下一份大礼。”

薛景寒没有答话,视线扫过周围瘫软的护卫。萧陈反应快,赶紧说话:“大宗伯不必担心,给他们用的药并无害处,半刻以后就能消解。”

薛景寒点点头向外走。杀戈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萧煜抱臂倚着门口,见薛景寒过来,啧啧称奇:“真记起来了?还真是转世托生?说实话我现在还不敢信……”他自然是震惊的,然而现在好奇过甚,压住了骂娘的冲动。“你若成为大宗伯,苏戚怎么办?我们不是来救她的么?”

薛景寒蓦地止住脚步,轻轻哦了一声。是了,还有个苏戚。此次出行,原本是为寻找救治离魂之症的秘术。然而现在记忆叠加,所谓秘术的真相已经得到了解释。根本就没有什么救治之法。魏明死了,什么尸体停放十日重新苏醒,全是讹传的鬼话。只不过找了个替身,欺瞒世人而已。苏戚大抵也要死的。像魏明一样,身体逐渐腐烂。又或者不会死?她去过栾陵,应当葬于天灾流火,神魂能够找到新的躯壳也未可知。薛景寒冷静推测着,内心不起波澜。苏戚的生死并不能触动他分毫,更确切点儿说,一旦想到她还有复生的可能,他便大脑刺痛,随之生出诡异冷然的排斥感。——他不希望苏戚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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