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了,到时候他收不了场,我第一个拿他开刀。”
汤窦一巴掌扣在他脑门上:“少跟本官这么说话,忍你半天了,规矩吃狗肚子里去了?”
县尉很是委屈:“那鱼钱也不见得有什么规矩,见官不拜,说话也没个礼节,大人为何不训他?”
汤窦冷笑:“你懂个屁。”
坐在桂树下苏戚并不知晓花厅的交谈。她划字划得烦了,就舒展身体靠在树干上,透过枝叶缝隙看天色。先前的暴雨只带来一晌清凉,如今刈城依旧笼罩在滚滚热气之中。发白的天空蒙着灰色的雾气,太阳变成一个个模糊不清的光点。若再下一场雨就好了。苏戚相信,不止是她,远近的百姓都这么想。他们渴求着上苍的垂怜,让一年到头的辛苦劳作有个结果。希望是最重要也最不值钱的东西,所以他们祈雨,求福,无论对象是神灵还是骗子。苏戚不想当个骗子。但她现在需要完成汤县令的条件,令刈城五日得雨,否则就会遭受牢狱之灾。她没得选——表面似乎是这样。苏戚的直觉一向很准。她认为,能不能求雨成功并非关键,弄清楚汤窦的意图,投其所好才是重点。汤窦想要什么呢?苏戚闭目沉思。就第一印象而言,此人绝非信奉鬼神吉凶之人,看似一团和气,却藏不住眼底的算计。应当是个聪明人,最起码比旁边那个县尉有脑子。她把当初的对话重新过了一遍,睁眼坐起来,冲着角落的差役招手。“你过来,与我说说话。”
……第四天。日头高悬天空,大地蒸腾热气。汤窦坐在花厅喝茶,一如既往和差役问话。“今日他做什么?”
“和昨天一样,卜算天象,与人闲聊。”
“聊何事?”
“春耕秋种,开市闭市,农户的收成,城里的买卖……问得很细,跑堂每月挣多少钱也问,卑职的月钱也问。”
汤窦忍不住笑了下,挥手把人打发回去了。第五天。天际生起云楼,炎热无风。差役一进花厅,就开始禀告:“今日未再闲聊,只差人拿了一沓纸,一方墨,一卷旗。”
急着看热闹的县尉嗤笑道:“这是要作法么?”
汤窦很平静:“且等着罢。”
一等,就等到了大晚上。汤窦用过饭,整理形容,不缓不急走进庭院。苏戚在空地摆了张桌子,手执羊毫写写画画,神情很是专注。汤窦朝远处看,一杆旗竖在院中,前后左右均无物什遮挡。“鱼钱啊,本官来看你了。”
苏戚稳稳勾完最后一笔,方抬头致意:“汤大人。”
她的脸色很平静,没有惊慌焦灼的情绪。青布棉袍,长身而立,端的是容姿出色,有如芝兰玉树。汤窦很快回神,笑道:“五日之期已到,本官来问罪了。”
苏戚摇头,指了指天色:“还有一个时辰。”
五天都没动静,一个时辰有用么?汤窦笑了笑,也不在意苏戚刻意的拖延,招呼差役搬来椅子,两相对坐。“你这画的什么?”
他随口问道,拿过桌上的纸,当即愣住。纸上有图,线条简单,旁批注释字迹潦草,颇为狂放不羁。苏戚道:“先师常说,天命不可违。晴霜雨雪雹,是求不来的,只能看。看日月星辰,草木风水。”
她和巫夏学了很多。“这五日的确无雨,我亦不会求雨。但我可以告诉大人,何时有雨,何时起风,荒田如何耕作,刈城如何变好。”
苏戚看着汤窦,“大人意下如何?”
汤窦勉强将视线从纸上挪开,极力忍着双手的颤抖:“你先告诉本官,这些是什么?”
苏戚:“云图。时间仓促,有些东西记不清了,只写了四十三张。”
所谓云图,是对天象云彩进行勾勒,配以一定注释,道明未来何时出现冰雹雨雪大风等情况。算是朴素的天气预报。汤窦哑声道:“记不清?什么叫做记不清?”
苏戚咧嘴,坦诚解释:“这是贤人所著之物,我有幸看过,增补些批注罢了。原书遗失,大衍是没有的,若大人能再给些时间,我将它校注完毕。”
汤窦小心翼翼翻了十几页,问:“此书何名?”
“白猿经。”
他默默记下,抬头看向苏戚:“你就是凭这本书,在枣村预言有雨?”
出乎意料的,苏戚否认了。“我看过很多书。”
她说,“学过很多……原以为不重要或者用不上的东西。”
前世,现世,栾陵。棋谱,经书,武功。那些经历填补了沉默的岁月,如今能学以致用,也算好事。汤窦紧紧盯着苏戚:“鱼公子家在何处?师从何人?”
这是要问身份了。苏戚道:“我家住京城,师……在庙堂。”
其他的什么也没说。她不和汤窦交底,但需要让汤窦知道,她并非随意可欺之人。“大人,该谈正事了。”
苏戚微笑,双手置于膝上,态度客气而不显倨傲。“方才我说过了,可以告诉大人何时有雨何时起风,荒田如何耕作,刈城如何变好。一两场雨并不能治愈顽疾,我也不止会看雨。”
“子夜未过,如今尚有时间。”
她看了看浓黑的天色,“来说说城外的荒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