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晨起,苏戚依旧喝了黑乎乎的药汤。薛景寒送她去书局,下车的时候,她毫无预兆地一脚踩空,登时昏厥。……这次昏迷,半日方醒。自从去年换了药方,苏戚的睡眠情况已经好很多,突然昏迷的次数也并不常见。遑论半日无知无觉。薛景寒守在床边,见她睁开眼睛,笑了笑说:“你险些磕到头,幸亏我动作快,把人拉住了。”
苏戚扶着脑袋坐起来,抱了抱他僵硬的身躯。“嗯,多亏你在。”
她听见他的呼吸乱了一瞬,像是拼命压制着什么情绪。然而谁也没有就病症情况谈论只言片语。薛景寒表现得很平静。依旧每天看着她喝药,陪着她去书局,休沐日在家休憩或者出去游玩。苏戚的症状逐渐明显起来,十天半月必会出现短暂昏厥的状况,夜里也时常睡不着觉。她失眠的时候,薛景寒便握着她的手,闲话家常,编造逸闻,直至窗棂渐亮。有时苏戚中途睡过去,薛景寒仍然注视着她,仿佛不知困倦。于是朝堂偶尔不见丞相。日上三竿,苏戚清醒睁眼,见薛景寒陪伴在侧,笑问他为何不上朝。薛景寒只答,百官各司其职,天子亦勤奋理政,他病休几日也算不得什么。事实上,他已经把各项事务安排好,能交托的都交托出去了。莫余卿如今勤勤恳恳,真正收心做事,遇着棘手问题虚心找丞相求助,宛如一个谦和踏实的学生。假以时日,莫余卿应当能做个不错的天子。就算做不好,薛景寒也不甚关心了。太安六年暮春时节,边关寄来书信,说是拓跋滟生下了一对龙凤胎。苏宏州作为长辈,准备了些庆贺礼物,寄往衍西。又对着苏戚唠叨,问她和薛景寒何时能有动静。苏戚很是坦然,反而劝老父亲莫要着急,万事不可强求。该来总会来。只有薛景寒知道,她不可能孕育儿女。苏戚这具身体,原本并不属于她。直至死亡,她也不可能留下什么血脉。就像当初的魏明,在位多年后宫始终空虚。薛景寒之所以清楚这个事实,是因为他找到了申元,也和颠倒寺的方丈询问过。然而他不打算告知苏戚。也没什么可说的。尘归尘,土归土,来来去去,无所依傍。这样的宿命,无奈又可笑。夏天的时候,苏戚和书局告假,决定呆在薛宅,有精神的时候写写字,万一睡着了,也有人照应。她的症状越来越明显,已经没办法正常上值了。而缓解病症的苦天箩用一株少一株,价格已经抬到了一万金。即便如此,仍然难以入手。薛景寒动用各方人力,执意收购药草。苏宏州隐约察觉到什么,想问个究竟,被苏戚隐瞒过去了。她不想看见老人家担心。阿随长大了些,性子越发沉稳,像极了小时候的季阿暖。苏戚伏案写字时,薛景寒就带着阿随在庭院里读书,从论语到诗经,再到大学和礼记。父子俩念书的声音很低,苏戚偶尔抬起头来,便能看见窗外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风吹杏树,飒飒作响。时光虽好,短暂易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