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的皇都终于得了片刻安静,连树梢端积雪堕下的声音都格外清晰,砸在心中如惊雷炸响。“跟穆璟合作,是你现在最好的选择。”
孟铮的话不断在魏行脑海中不断翻腾,同穆璟合作,就是与阎君完全为敌,如今局势尚不明朗,走错,就再没有回头路了。可许多年来,在遥遥无期的空寂的等待中,终于有了一星飘渺的希望。他心神不定的推开房门,灯未点,雪上微光暗暗,床边的帘帐半敞,里面空空荡荡,并无人在。临走时木清溪正打算烧水沐浴,毫不留情地就把他赶出了门,本以为人早就睡下,现在又跑到哪去了?摆在中间的书匣被碰的七扭八歪,有几本散册掉在外侧,似乎是有人慌乱中撞了几下,床榻不大,又添了些书,与自己挤在一处也多有不便,确实有些委屈她了。魏行笑笑,点了盏灯预备收整一下,走近后床上的景象却让他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凉意麻木了握着烛台的指尖,直直窜上头顶。他仿佛陷入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的空白,只留床榻上那片血迹在视野中蔓延。没办法去设想这是旁人的血,屋中并无打斗痕迹,也寻不到能致人意外受伤的利器……但又寻不到其他血痕,对方行事干净利落且十分谨慎,可为什么要对木清溪动手。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人找到,夜中宵禁甚严,入侵者行动必然受限。魏行揉揉眉心,他孤身一人,离开白虎与黄泉还能做什么呢?不过是个什么都护不住的废物。天地浩大,身困樊笼。“魏哥哥。”
熟悉的声音传来,魏行猛地抬头,看到木清溪抱着木盆走进来,惊讶的望着他。少女蓬松的发随意扎在脑后,身上披着棉衣,一副匆匆忙忙的模样,表情逐渐从惊讶变成了怪异,尴尬的扯着嘴角朝他笑了笑,“你回来的好快啊。”
就是回来的不是时候……她马上就处理干净了啊啊啊啊!木清溪还在纠结魏行有没有发现床上的血迹,她真的不是故意的,睡得太沉,被腹痛惊醒才发现自己来了月事,还染红了大片被褥,仿佛大型凶案现场……这不,刚把衣服洗干净回来继续解决余下的问题。“魏哥哥,我不是故意的,也没有其他人知道……”木清溪低着头,正要开口解释,就被青年围着上上下下瞧了一圈,看得木清溪本来就不好意思,现下脸更是红得要滴血,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才好,这种事竟然被魏行抓了正着,她不要活了。魏行见她并没有哪里不对,暗中松了口气,又怕对方隐瞒,开口问道:“小溪,是哪里受伤了吗?床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那是,那是……”木清溪把怀里的木盆放在一边,捂着脸好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解释清楚,一点点的缩到角落面壁去了。人生大起大落不过如此,魏行只觉得内心有无数匹似马非马的白色长颈毛茸茸的不明生物奔腾而过,哭笑不得,脸上也有些发烫,他没事对着那种东西瞎猜什么?“你……”“啊啊啊啊,魏哥哥你别担心,我马上处理干净!”
木清溪正要冲过去就被拉住了,青年侧着身不去看她,缓缓收回了拽着木清溪胳膊的手,轻咳了一声,道:“我来吧,水凉对身体不好。”
少女转头瞪着眼睛看他,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颤巍巍道:“有,有热水的。”
“无妨。”
他的声音里藏着自己都没能察觉的喜悦,人没事真是,太好了。木清溪垂着头帮着魏行收拾,悄悄瞄着青年温和的眉眼,越看越觉得好看,心中泛起细细密密的暖意,似要将冬日里的冰雪融化作春水一江,只绕在这个人身边才好。待清理干净,魏行将染血的床单扔在木盆中,看了看从床上撤到地上的书,心情复杂,道:“这些就不要摆了,清者自清。”
他又不会做什么亏心事,才不是因为觉得麻烦。“啊……”木清溪抬头看看他说的东西,脸刷的一下子又红了,“好。谢,谢谢。”
少女抱膝坐在床边,半张脸都埋在膝盖中,小小的,像只犯了错的猫,温顺的没一丝脾气,不知道等着谁来教训两句再喵喵呜呜的呼噜几声以示反抗。魏行看得心软,温声道:“我没有怪你。”
“嗯嗯嗯,你最好了!”
木清溪忙不迭的点头,她心跳的厉害,不敢看魏行,脑子浆糊似的团成一团,师父也对她很好,可总觉得是不一样的,温寒更像是亲人,那魏行呢?敷衍,他哪里比得上温寒在木清溪心里的地位,什么他最好了,有了师父肯定就抛在一边了,小白眼狼。不对,他为何要与温寒比?魏行有些恼乱,抱起盆就要朝外走。用凉水,凉水好,凉水清醒!走到门槛处,魏行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道:“小溪。”
“嗯?”
“罢了,没事。”
魏行想说穆璟回来了,还有,你不要一个人去找孟铮。穆璟要木清溪此时到亘京来,必然不是因为思念女儿,想再续父女之情。一步步划得太准确,他没办法相信阎君,就同样没办法相信穆璟,能稳稳坐在白虎令主的位子上多年,还留得忠义清白之名的人,哪会有看起来那样简单。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穆璟再怎么说也是木清溪的亲生父亲,她来亘京为的是穆家,为的是温寒,与他何干?他没有立场阻止,合作原本不过就是各为所求罢了。青年一遍遍告诉自己木清溪于他或者他于木清溪都并无特别,人间匆匆客,能共行者不过寥寥,缘尽则散。到后来,他无数次的后悔此夜的决定。……晓光初亮,日月轮转,一切仿佛都不曾改变,刑场上刀刃铮铮混在茶余饭后的闲语中,生死是人世间最平常的事情。早上,总是难得清静。徐诚闭目盘坐于房中,长剑摆在身侧,细小的尘埃飞悬在上,没有出鞘之意,却不是死水一潭,江水川流,蕴浩大雄浑于内,终入万顷波涛。他的剑,叫做广川。灵山脚下那条入海之江的名字,悟剑悟道于江海之间,才成就了他,于是做了剑名。“师兄!师兄!不好了!”
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冒冒失失的挤了进来,脸色有些发白,只有鼻尖在冬日清晨冻得通红,格外显眼。徐诚抬眼瞧着自家师弟,微笑道:“今日起的倒是早,出什么事了?”
“门外,”那青年吐了两口冷气,这才站正了身形,“门外晕着个受伤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