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而建，恢宏而又迤逦多姿。从码头到程家，看着并不太远，但沈蘅在小轿上也坐了小一个时辰才到。轿夫看着并不高大，外貌上给人矮小却精悍的视觉冲击，黝黑的皮肤，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莫名让人想到了浪里金沙，也不知那厮逃到了哪里去，说实在的，浪里金沙虽掳了自己，但并没有实质的却伤害沈蘅，反而在出行或是吃食上，十分细心照顾，沈蘅并不十分讨厌他。“姑娘，到了。”

珍珠侥是一身力气，这小一时辰的山路走下来，脚板子也生硬，翡翠碧玉半道就扛不住上了轿子，伴在沈蘅身边的，是有功夫在身的珍珠玛瑙。珍珠伸手扶了沈蘅下轿，玛瑙接替了碧玉的工作，早持了帷帽在一旁侍侯沈蘅戴上，原就伴随傍晚红日隐隐浮起的雾气，就隔绝在了帷帽之外。鹿山先生走的外院正门，沈蘅作为女眷，小轿直接抬进了程府后院的客居之处。二门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带着女儿早已等侯多时。花厅落座，满屋子都是女眷，沈蘅去了帷帽落出稚嫩的小脸，程二夫人惊了一下爽朗一笑：“原说是鹿山先生关门弟子，还以为是位满腹经纶的女先生，结果是位女公子。”

程大夫人脸上带着温和而端庄的笑意，将抿唇而笑的沈蘅打量了一番，忍不住也赞了一句：“能入鹿山先生青眼，年纪越小反而越了不起。”

停顿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沈蘅：“不知女公子芳龄？”

沈蘅傻长个子，进门又戴着帷帽，确实很有欺骗性。但她习惯了走出去就格外引人注意，必竟她的身高成年后虽说没再怎么长，但在一众娇小的女子中也很拔尖，再加上长得好，别的小个子走得端庄叫娴雅，她走得端庄叫高傲……不过程家两位夫人虽语带惊讶，听了却并不让人觉得反感，相反，还有一种爽朗而直率的热情扑面而来。沈蘅起身微笑敛裙：“两位夫人有礼，小女姓沈，单名一个蘅字，今年十一。”

“原来是沈姑娘。”

程大夫人忙起身将沈蘅按坐在圈椅上，又招呼身后立着的三个妙龄少女上前叙话：“这是我们程家的三个姑娘。这是霜如，是金陵程家长房的姑娘。”

沈蘅一早听方霆告诉过，程秉义虽生在白帝城，长在白帝城，但白帝城程家却扎扎实实是金陵程家的分支，虽说两地相隔千里，但感情一直很深厚，常来常往。因此在白帝城看到程霜如，沈蘅并不意外。程霜如此人，如同她的名字，冷若冰霜，沈蘅的高傲是别人给的，程霜如的冷傲则是她自家优越的条件给的。金陵程家，出过帝师，出过宰辅，出过几十个进士及第，状元榜眼探花都出过。书香传世，在大周百年世家里排得上名号，至今日，嫡支在朝为官者甚众，虽官位都不及程秉义，但关联甚广，四川、陕西、大同、福建，南南北北的都有。再加上姻亲故旧，还有时任翰林院总编修的清流一派程家大老爷，组织补充修正《大周地域志》，在几年后正式与越阁老分立文官顶端—――一方与襄阳候联姻，一方将嫡女嫁给了二皇子属官，背靠皇后娘娘这棵大树。直到二皇子出事，满燕京贵女里，能跟越妩分庭抗礼的也就这位程家嫡出的霜如姑娘了。至于程秉义的两个女儿程倩如和程月如，大的倩如比沈蘅还小上一岁，一直呆在白帝城老家，倒是不曾耳闻过。相互见了礼，沈蘅被簇拥着送到客居的小院子里休息。松散的洗了个热水澡，翡翠碧玉正在给沈蘅烘头发，珍珠走了进来。“原来程总督只有两个女儿。”

珍珠声音不高，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客院的内室门口是玛瑙当值，安全肯定是有保障的，但是，隔墙有耳的道理不是空穴来风，小心总是驶得万年船的。“程家在白帝城这一支，当家的是陈总督和他胞弟两个。程大夫人只生了两个女儿，程家二夫人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珍珠抿了嘴儿笑。“你笑什么？”

碧玉放下手里的小烘炉，拿了梳篦过来给沈蘅通头皮。“白帝城程家两房只得了一个儿子，难怪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相处的和和美美，一个指着侄儿养老给女儿当后盾，一个指着儿子掌家将来当个老封君。就是不知道，裙裾里养出来的，会不会是个趴耳朵。”

最后三个字，用了白帝城的方言说出来，珍珠自己忍不住先笑了。沈蘅不介意自己贴身的丫头们玩笑，但拿主人家当乐子解闷，着实过了。冷了张小脸定定的看着珍珠：“程家是哪位爷们还是夫人招你惹你了？还是你看到程家那位小公子了？”

珍珠头一回见到沈蘅对自己人这样冷脸，吓得一身冷汗，反应过来马上跪下来：“奴婢失言。”

沈蘅有意敲打珍珠：“原你是半路跟的我，性子泼辣能管得住人，我是很看重你的。是不是这段时间走得太顺，就不知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了。祸从口出，若是做不到谨言慎行，你趁早家去吧。”

珍珠泪如雨下，一时惊恐交加，沈蘅性子虽和软，但做了决定的事情一般都不会转寰。认真想想刚刚的话，着实是过得离谱。且不说程家两位夫人是河道总督府内眷，白帝城程家背后可还有金陵程家呢！金陵程氏最是遵巡古礼，世家教育出来的姑娘，每走一步珠钗都不会晃一下，满大周娶了程家姑娘的人家，从没有半句不良不驯的话传出来过。珍珠这话，一旦漏个口风出去，唾沫星子能把沈蘅淹死去。十来岁的黄毛丫头，手下的丫环什么话都敢说！原沈蘅反击简柔时，可不还是借了三人成虎的、流言可畏的说辞！是非面前，就没有什么双重标准。错了就是错了，沈蘅也不会惯着珍珠。珍珠真心认错，沈蘅面色和缓。碧玉心细，把珍珠扶了起来，拉到耳房里，小声劝慰她。饱饱了睡了一晚上，沈蘅早上难得起得迟了。翡翠拿了衣服替她换上。“昨儿舟车劳顿，程大夫人身边服侍的妈妈亲自过来传了话，说了接风宴安排在今儿晚上。姑娘今天可以再休整一天。”

沈蘅从铜镜里看到翡翠神色有些犹豫，径自从她手里接过珠箍戴好，转过头来问她：“有什么话就说吧。”

翡翠抿了抿唇，小声道：“昨天姑娘睡下后，周嬷嬷把珍珠叫到房里整个晚上。早上珍珠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苍白的，找玛瑙借了把力才把她扶到耳房去躺下。”

看样子，周嬷嬷是知道珍珠说错话的事，在外面不好当着程家的人惩戒，失了面子，又不好不惩戒，失了公允，所以，以服侍的名义在内室罚了一夜的站。沈蘅没有说话。在她心里，四大丫环远远不止看到的贴身服侍这么点亲密，更多的是拼死相护，以命换命，舍身救主。是比承恩侯府那些个血脉相边的姐妹来得更亲近的，所以，她才会更严格要求她们。简柔一个堂堂二品大员的嫡女，都承受不起的代价，她沈蘅的贴身丫环，更不足被外人道――将来，她们生存的不是纵着她的襄阳侯府，而是打着亲情的名义，满满都是算计和恶意的承恩侯府。此时多受些罚，将来就少些被人捉小辫子的机会。现在的痛不叫痛，苦不叫苦，真正生死关头的时候，一切荣辱得失不过过眼云眼罢了。沈蘅沉默的用完早餐，一窝金丝蜜枣小米粥动都没动，到是平常不怎么吃的小糕点用得多些。翡翠收拾完桌子，在碧玉恍然大悟的目光下将整窝小米粥端到了耳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