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轻轻推开客院后罩房的门，轻轻禀了一句：“嬷嬷，姑娘来看您了。”

穿着降红色衣裳的周嬷嬷不等沈蘅进来，快步迎出来，躬身福礼：“姑娘快进来吧！”

沈蘅坐在柚木圆桌旁，支肘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周嬷嬷的脸瞧。原本端着一脸平静的周嬷嬷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啧声啐她：“傻看什么呢？那丫头身子骨好着呢，就是要她立了一晚上的规距，没怎么着。今儿白天补一觉，明天就又生龙活虎了。”

沈蘅假装生气：“明天就好了？那怎么能行？这样不懂规距的丫头不撵回家去，也要上板子打趴了十天半个月动弹不了才好。不然跟个猴似的，谁天天看得住她！”

大大的杏眼眨巴眨巴：“我主要是怕您老人家盯她一宿，累着了。您没气着吧？”

沈蘅是周嬷嬷一手拉扯大的，还不知道她在这里抖的什么机灵？生怕罚丫头重了，心疼着呗！“我躺着舒服着呢，我有什么好气的。”

周嬷嬷倒底不擅说笑，她这辈子，年轻的时候服侍老夫人，跟着学的就老成，等到有了沈蘅，她又一力顽强的拉扯大小主子，不严肃镇不住斜门歪道，长期下来，给人的印象就是古怪死板，规矩大，还护短。可有道是语重心才长，路走得多了知道那道槛在哪里。“蘅姐儿，你身边的几个丫头，都是好的，有忠心，有热肠，更难能可贵的是一心一意的跟着你。嬷嬷老了，也不知道哪天就要下去跟阎王老爷奉茶，现下对她们严厉，她们才能成长得更快更好，以后才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嬷嬷啊，也能去得安心。”

沈蘅可不得这话，眼热热的，强忍了不流泪，佯装不悦的说周嬷嬷：“您老人家刚强着呢！我打算过两年就回京，少不了您的帮助。等将来……我们肃清了侯府，我给您和奶娘养老。”

周嬷嬷眼角舒展，笑着拍了拍沈蘅的手，两人此刻不约而同的闪过了郁氏的脸。周嬷嬷印象里那个“柔弱”而又心机的biao子，沈蘅脑海里，则是郁氏撕破了面皮，露出尖酸刻薄恨意嚣张的嘴脸。＊＊＊＊＊＊程府的接风晚宴，摆在程府后花园。说来程秉义是河道总督，沈蘅去给师父请安的时候，也打过一个照面。看着着实是个黑瘦干练的小老头，可他家的园子，却处处透着精巧和匠心。白帝城建于山上，地势高低起伏。程家的这处老宅依地势造园设景，有亭子半截于山石之上，半截藏于山石之下，更为巧妙的是，整座园子有个活水池子，用丈高的水车将水运送至园子最高处，又分流流淌进园子各处。有些奇石怪异处养着几尾小鱼，清澈活动的活水，能看到水底的蔓蔓青苔。园子里时有白鹭飞过，景色十分怡人。来为沈蘅引路的是程夫人贴身的妈妈，看着不像个话少的人，因为沈蘅身边跟着个周嬷嬷，那位妈妈还说在兴致上，不经意扫到周嬷嬷淡定而板正的脸，不自觉就把后面的话吞回去。反复几回，沈蘅都有点憋不住笑意了。“我们府上的园子啊，全是我们老爷亲自督造的，每一处亭台、鱼池，小洼洼里哪处种睡莲，哪处培水仙，我们老爷都亲自过问过。”

沈蘅暗暗点头。如是用心建造，又顺应自然，明暗，景致，主次，分路，格局，全都在水准之上。原来到是没有听说过程秉义还有这功夫，于建造来说，大周当下最出名的当属工部尚书刘近山。可在沈蘅看来，程秉义未必比刘近山差了。说起来，都是同一派系的人。程秉义的恩师是章首辅，而刘近山没被逐出师门前，跟章首辅是同门师兄弟，算下来，程秉义还得喊刘尚书一声师叔。当然，是前师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无道理。山石小径旁传来稚嫩的少女说话声音，由远及近。沈蘅正蹲着看几尾小金鱼，服侍的人都安安静静的，怕吓跑了那些小家伙们。“姐姐，那位沈姑娘真是鹿山老祖他的关门弟子吗？”

略大一点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声音告诉妹妹：“你就当不知道。不然给爹爹压着你喊她师姑奶奶。”

什么鬼！沈蘅忍不住差点一头栽进水里，珍珠在一旁伸手捞了一把，堪堪将她扶住。虽说刚刚挨过罚，但果如周嬷嬷说的，睡一觉啥啥事都没有，精力倍好的马上跟着沈蘅出门了—――方霆曾给珍珠玛瑙下过死命令，一旦沈蘅出门，两人都得跟着她。因为一个有功夫的丫头已经看不住跟扫把星拜过把子的沈蘅了。有点不应该，但珍珠忍不住抬头看了沈蘅一眼。不言而論，程家几位小姐口中那位师姑奶奶不才说的正是沈蘅。程夫人的贴身妈妈刚想开口说话，沈蘅抬手制止了她。假山那边小姐妹的说话声音越来越清晰了。“她才多大点，我叫她师姑奶奶，她会不会气都气死到了。”

这个稚嫩的声音，应该就是程家的小女儿月如，今年才七岁，跟鹏哥儿同龄。“按照序齿，沈家姑娘如今是十一岁。也就是比倩如大一岁，遇到叫沈姐姐也不算失礼。”

说这话的人声音很温柔，应该是嫡支那位霜如姑娘，私底下与姐妹相处，到不见她有多高傲。沈蘅想想自己以前也有嚣张跋扈在外的名声，可见传言多有误区。“至于叔父他们师门怎么论，是他们的事。叔父不提，咱们就当不知道好了。沈姑娘年岁小，咱们都未及笄，叫什么都是叫，可你让两位婶娘要怎么叫好？”

程霜如伸手牵过小点的月如，步履从容，程月如不由自主的放慢了步子，规距起来。沈蘅默。到不是受不起程家三个小姑娘喊她一声师姑奶奶，她实在是受不起程家两位夫人喊她小师姑！周嬷嬷也想到了这一层，上前搭着程夫人贴身妈妈的手，难得带了笑意的跟她走在了后面，说起了私房话儿。让那位妈妈可谓是受宠若惊。走远的程霜如手里牵着程月如，心里却在敲着边鼓。程家是百年世家，姻亲故旧又多，鹿山先生收了关门弟子的事，她还是今儿听说的。而这位武昌府的方公子，应当就是襄阳侯府的人，行九，那就是二房的独苗。可这位沈姑娘……难不成……“姐姐，霜如姐姐。”

程月如摇了摇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走着走着霜如姐姐看似一派平静，可却把她的小手给捏痛了。月如觉得霜如姐姐肯定不会捏痛她，应该是错觉。可手被越捏越紧，月如忍不住，才喊醒了程霜如。倩如大一些，已经很懂事，忙上前问堂姐：“霜如姐姐，是有什么事吗？”

程霜如抿了抿唇，摇了摇头。可看到两位堂妹清澈而信任的眼睛，还有里面盛满的担忧，又点了点头。“倩如，月如。”

很郑重的喊了两位堂妹的名字，程霜如神色严肃的对她说：“这位沈蘅沈姑娘，她应该是襄阳侯夫人的那位外孙女，长平大长公主的嫡孙女，承恩侯府的嫡小姐，沈家的六姑娘。”

程月如听得张大了嘴巴，有些疑惑：“那她是不是好厉害？”

程霜如蹲下来，与小堂妹视线齐平，带着笑意的眼睛安抚着她，尽量平和的说：“对啊，所以，她们只在咱们家里呆几天就走了，我们月如要乖乖的，不要惹那位姐姐生气好不好？”

程月如点点头，很高兴的对姐姐们说：“名字那么长，名头那么多，肯定很了不起的人才会这样。”

很是骄傲的样子。“她啊！”

程倩如笑着对堂姐说：“原先章师祖来给祖母贺寿，月如就这个样子了。”

一国首辅，名头自然长。何况，唱名的那些门子都是人精，这样给主人家长脸的人物来，肯定是狠狠夸一番的。程霜如笑着点头，伸手捏了捏月如圆圆嫩嫩的小脸：“你肯定是钻到下人们一起，偷跑到外院去了。”

程月如鼓起小脸气呼呼的提着小裙子就跑：“我才没有！”

分明一脸心虚。程倩如笑着代妹妹向堂姐道歉，可看到程霜如一脸凝重的时候，她忍不住也收起了笑容，上前拉着霜如的手：“这位沈姑娘是有什么不妥吗？为何刚刚开始，姐姐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程霜如比程倩如大三岁，如今已经十三了。很多事情，母亲已经开始教并带着做。中馈、庶务、人情往来。尤其程家枝繁叶茂，大周略有点头脸的人家，拐几道弯也能扯上几分亲戚关系，将来出嫁，若是连谁是谁，或谁家有个什么事都不清楚，那她们程家姑娘的好名声也不用远播了。所以，对于沈简之间的事，程夫人这种浸淫后宅几十年的当家主母，就算没有亲身经历，可凭着当事四家人事后的反映，能给它猜个八九不离十。掰碎了，揉烂了，讲给程霜如听，是个很不错的杀伐果断的例子。程霜如骨子里也瞧不上简柔，好赖坏全凭一张嘴，做事冲动不带脑子，出门甩开膀子走路只差没有横着霸道儿。可这话她不能说，这次来白帝城，程霜如不是一个人来的，是受了堂姑母的委托，陪着刘家大少奶奶出来散心的。刘家大少奶奶，闺名简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