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号教学楼内，回荡着急匆匆的脚步声。孙老师名为孙靛英，与那盗了东陵、毁了慈溪尸身的军阀“孙殿英”同名不同字。他曾经最大的烦恼，就是周边的同事老拿他的名字取笑，动不动就问：老孙啊，我听说你去盗慈禧的墓充当军饷，还把慈禧口中含着的夜明珠，用刀给挖了出来，不知道那夜明珠长得啥样子？孙老师不是那种开得起玩笑的人，每次都要会怼：夜明珠长得很普通，就和白面馒头一样，反倒是那太后老佛爷的尸身，长得和你妈一样！每到这时，双方都要闹得不愉快，久而久之，也没人敢开孙老师的玩笑。但自打受学校邀请，从殡仪馆进入学校任职，孙老师的烦恼越来越多，反倒是头发越来越少。那群大学生，自以为是成年人不服管教，其实也就是大一点的孩子，又是抽烟喝酒，又是感情受挫，隔三差五的还要聚众斗殴，背上了处分还一脸骄傲的样子，孙老师作为班主任可是没少挨骂。不管怎么说，学生们闹腾起来，顶破天也就是关系相处的不融洽，孙老师也就批评几句。可今天却出了天塌了的大事，不，准确的说，是昨天晚上，一命入殓师专业的女学生，想不开跳楼了。这一下可是炸开了了锅，这不，学校领导刚开完会，出事的又是孙老师的学生，自然是免不了一顿骂。“这哪是教学生啊，根本是带了一群活祖宗，办点事儿都出不得啊。”

孙老师虽然有些愤怒，但更多的是悲伤。一个班有五十几个学生，大学老师当然是不可能全部认全，但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怎么也算是脸熟，他还能记得那个出事儿女生的面容。“唉，真是可惜了，大好的年华，正值青春，美好的人生还没有体验，怎么能想不开呢？生命短暂而又脆弱，看来还是我没有尽到责任，应该和每个学生都定期谈心，开导他们……”心中万千感慨之时，孙老师的手机铃声响了，作为一个更不上时代的中年男人，他的最爱还是那引领广场舞风潮的凤凰传奇——“苍茫的天涯都是我的爱……”“喂？小王医生，这是又出什么事情了……什么？躺在医院的两个学生失踪了？什么叫失踪，你们医院是干什么吃的？我告诉你，要是我的学生出了事情，我非上你们医院放一把火！”

正在气头上的孙老师，抬眼一看，走廊尽头站着三个熟悉的身形，其中两个可不就是那电话里的失踪人员吗？“好了，我看见那两个学生了，这次先放过你们医院！”

关掉电话，孙老师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陈浮生，苏弦，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怎么从医院回来也不吭一声！”

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又赶上学校接二连三的出事情，孙老师的脾气自然是好不到那里去。“孙……孙老师？”

猛然听到有人暴怒的叫自己的名字，陈浮生也是吓了个够呛，一脸无辜的看向火冒三丈的孙老师，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紧跟着陈浮生的苏弦，本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更加不知道说些什么，有些害怕的躲到了陈浮生身后。好在，三人之中，有个能说会道、脑子飞快、说瞎话不打草稿的杨耀，赶忙拦在两人身前，挡住了孙老师的怒火。“孙老师好！您这是怎么了怒气冲冲的，还以为要吃了我们三个呢？”

“你说我怎么了，医院都给我打电话了，说陈浮生也苏弦失踪了，我能不着急吗？”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杨耀知道，定是自己扎的那两个纸人功效过了，所以才医院方面也慌了神。他转过身，很自然的看向身后的两人，“是这样的，我买了些水果，寻思着去医院探望生哥和苏弦，正巧他们两个人醒了，我又不想他们耽误课程，就带着他们回学校了。”

“是这样吗？你们两个说。”

“是的，孙老师，咱们学业繁重，我也不想挂科重修。”

陈浮生也是染上了杨耀的恶习，顺杆往上爬的说瞎话，而且还脸不红、心不跳。“苏弦，你是班长，你说是怎么回事？”

“嗯，孙老师，就是这样。”

既然一向乖巧聪明的苏弦都这样说了，那铁定就是事实，孙老师也没多问。“你们两个也是，出院了也和医院说一下，万一身体还没好怎么办？”

“下次我们记住了，不对，绝对没有下次了。”

陈浮生拍着胸口保证，擅长察言观色的他，很快发现孙老师心神不宁，联想到学校可能发生了什么大事，赶忙不露声色的询问，“那个……孙老师，你这么着急忙慌，不会只是为了因为我和苏弦的事情吧？”

“当然不是，昨天晚上……”孙老师欲言又止，他并希望把这件事闹大，可欺骗自己的学生，又不是一个老师该做的，正好，他也打算开导一下班里的孩子，于是决定实话实话，“你们三个，听见了可不许乱说。昨天晚上，咱班般的一个女同学，从楼顶跳楼自杀了，学校走访调查，都反映那女学生有严重的抑郁症，是一时想不开。”

“怎么会这样？”

陈浮生高声的质问，骨子里善良的他，实在不敢想象，一个朝夕相处的同学，就这样没了。另一旁的杨耀，瞬间联想到在学校作祟的红衣厉鬼。“你们这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从未走出校园，其实也就是大一点的孩子罢了，有些事想不开，就容易走极端。”

孙老师唉声叹气，随即看向苏弦，“苏弦，你是班长，下来安排一下，让每个学生到我办公室，和我谈谈心，决不能再干傻事。”

“知道了，孙老师，我马上在班里说一下。”

这件跳楼自杀的事情，绝对不是抑郁症那么简单，杨耀打算一探究竟。“孙老师，那你这是要去哪里？”

“到保卫科，调出监控录像看一看，估计一会那姑娘的家人就来了，咱们学校虽然不能撇清责任，也要把完全了解事情的经过。”

“那老师，我们三个也可以一起去看监控录像吗？”

孙老师有些犹豫，杨耀赶紧偷偷的扯了扯陈浮生的衣服。“对，孙老师，我还是不相信同学会自杀，您就带我们去看看吧。”

“那好吧，看可以，还是那句话，不许声张！”

三人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保卫科在4号教学楼的二层，除了各个教室、楼道、办公室，还在楼顶安放了监控，二十四小时紧盯着教学楼内的一举一动。看管监控的保安，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而且是退伍军人，皮肤被晒得发红，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学校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也是最快知道那几个人，每天和青春大好的学生们打交道，突然有一个有过几面之缘的花季少女就这样没了，他也坐在椅子上说不出来的哀伤。“有人在吗？”

门外传来声音，保安赶紧坐起身子，前去开门。门一开，便露出孙老师带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身后还跟着陈浮生三人。“我是入殓师专业的任课老师孙靛英，昨晚出事情的是我的学生，我特意来看看监控录像。”

“孙老师啊，快请进，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觉得很哀痛。”

回到监控器前，保安点了点鼠标，敲打键盘，输入了时间段，很快调出来监控画面。眼尖的陈浮生，很清楚的看见是昨晚凌晨两点。五个人表情复杂的看着监控：凌晨两点，一个身材瘦小的女生，穿着薄薄的睡袍，踏着拖鞋，缓缓的走上了学校楼顶。寒风冷冽，不时的吹拂着女生的头发。孙老师心中一沉，这个学生他还是印象深刻的，是那种在班级里格外疏离的女生。这种疏离，不是学生们刻意避开她，而是她主动拒绝了所有人的好意和关心。孙老师不由得有些后悔，他早该找这个女生谈谈心，说不定，就能避免这样的悲剧。陈浮生见到那女生的身影，也是一脸哀伤。那女生永远坐在左右一排的角落，有次上课迟到，陈浮生就坐在她身边，整节课两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但下课后，陈浮生向她询问知识点，她竟然认认真真的给陈浮生讲解。苏弦对那女生是更加熟悉不过。那女生，就住在苏弦宿舍的对门，时常一个人坐在走廊的台阶上，什么也不做，只是发呆。苏弦有次打水洗漱，不小心一盆水溅到了那女生身上，她只是微微的一笑，没有说些什么。总之，是个温柔的姑娘。这几人中，只有杨耀有一双天生的慧眼，他站在众人的身后，瞳孔泛出了金光。似乎是发现了什么，表情陡然剧变，而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了保卫科。许久之后，监控录像里的女生终于站到了楼顶边缘。这时，保安赶忙停止了录像，就让那女生永远的站在了那里。“十分钟，整整十分钟，那姑娘在楼顶整整徘徊了十分钟，这才……”孙老师一阵说不出的心痛，他也很感激保安停止的录像，他不希望见到那悲惨的一幕，更不希望给身后的陈浮生和苏弦蒙上一层阴影，“唉，这十分钟，想必她也是一直在生与死之间挣扎，最终，输给了心里的阴暗面。”

“生命真的很脆弱，我们一定要好好珍惜。”

陈浮生有感而发。保卫科内回荡着轻微的哭声，陈浮生转头看去，见到苏弦已经蹲在地上，将脸埋进了怀抱。陈浮生俯下身子，轻轻的拥抱着苏弦，抚慰着苏弦心头的伤口。窗外，忽然传来了嘈杂声，似乎有十几个人在吵架，骂声中夹杂了悲痛欲绝、撕心裂肺的哭喊。孙老师走到窗边，攥紧了拳头。“看样子，是那女学生的家人找来了。”

孙老师转过身，看向陈浮生和苏弦，“我先去安抚一下家属的情绪，你们两个回到教室，也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

说罢，孙老师急匆匆的离开了保卫科。陈浮生扶着苏弦，也走出了房间。走廊上，杨耀一个人背靠着窗户，留下了一个漆黑的剪影。“小杨子，你看出什么了吗？”

陈浮生问道。他虽然只有一双肉眼，可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不简单，“是不是……还是那红衣厉鬼做的孽？”

杨耀没有回话，一拳打在了墙上。“到底是怎么回事？杨耀，是自杀，还是……”苏弦的声音还沾着眼泪。“人呐，千万不要听信鬼话！”

杨耀压抑着体内的愤怒，转过身，一双金色的眼睛充满了杀气，“监控拍不到的东西我能看见，你们看不见的东西我看的一清二楚！那女生身边，跟着两只鬼，正是先前袭击你们的共生女鬼。那红衣厉鬼，一直站在那女生身边，把那女生心里的伤痛放大，劝说着让她去死；而那白衣女鬼，骑在了那女生的身上，趁机吸取着她的阳气。最终，那个本来就心底抑郁的女生，被那两个女鬼间接的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确认了这个事实，陈浮生咬牙切齿，紧握双拳，不停的捶打着墙壁。整条阴暗的走廊，回荡着沉闷的声响。“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害人？”

陈浮生心情极为复杂，之前，他中了那红衣厉鬼的鬼印，得知了那女鬼生前的悲惨遭遇，是同情那女鬼的；但今天，他知道那女鬼害了无辜之人的性命，心中忽然燃起了熊熊烈火，焚烧着内心深处的同情。陈浮生不停的质问为什么，其实也是质问自己的内心，为什么要同情一个害人性命的女鬼。墙上，留下了一道血印。苏弦赶忙保住情绪失控的陈浮生，不再让陈浮生伤害自己。一旁的杨耀没有行动，他知道，陈浮生此刻需要发泄。“杨耀，我们今天就开始行动，抓住那个害人的女鬼，决不能再让它再出来害人！”

陈浮生的目光坚定，那些怒火，终究是燃烧了心底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