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时间杀掉陈浮生。从七岁那年起,杨耀便在东山道观遇见了陈浮生,然后,爷爷老道对着他说,他这一生的宿命,就是保护眼前这个同样年纪的孩子。然而,某一天晚上,东山之上的邪祟,突然闯到了道观之中,想要吸食陈浮生的精血,也就是那一天,陈浮生第一次发生的异变……事情妥善解决后,老道对他说了第二句话:如果必要,他必须要亲手杀死陈浮生。朝夕相处十余载,从两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相伴到如今两个默契无间的年轻小伙子,两个人的感情可谓是亲密无间。但杨耀的性格,便是不会被感情所困,一旦出现无法挽回的局面,他会毫不犹豫的解决陈浮生的性命;只是,杀掉陈浮生之后呢?那无尽的哀痛,还不是要杨耀一个人承担?因此,他很害怕,害怕走到必须要杀掉陈浮生的这一天。“杨耀,你能不能和我说实话,你和阿生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们平日里的友情都是装出来的,其实心里都想至彼此于死地?”
夏敏搀扶着杨耀,走在冷清的街道上,她必须要得到答案。已经是凌晨四点钟,夏日的破晓即使来的很早,也必须要再等待几个时辰;然而,正是这即将黎明前的时分最寒冷。“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和生哥……都是身不由己。”
杨耀双目失明,紧紧的攥着夏敏的手,凭借心中的感觉,寻找陈浮生的位置,每到这个时候,一向无比冷静且理智的杨耀,都会心里异常的慌乱,“所有事情,要从我七岁那年说起。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夏季,爷爷一夜未归,在清晨的时候,突然带回来一个小男孩,那便是我和生哥的第一次相见。我曾经问过爷爷,这小孩是从哪里来的?爷爷告诉我,有一个与爷爷不分高下的邪道,抓了生哥,想要抽取生哥的魂魄炼制丹药,爷爷用了一夜时间,才救回了生哥。也是在不久之后,我才知道另一件事,生哥体内沉睡着一股千年之久的力量,如果将他炼制成丹药,足可以直接‘羽化成仙’;反之,生哥的体内的力量一旦完全苏醒,那就是黎民苍生的浩劫。”
“也就是说……阿生体内的家伙,是个很邪恶的东西?”
夏敏表情一怔,她想不到,看起来温文尔雅、性格温和的陈浮生,竟然隐藏着这样的秘密。随即,夏敏惊慌失措的看着杨耀,“阿生刚才出现那种情况,就是说明他体内的东西醒了?那岂不是人间危险了?”
“不是这样的。生哥和他体内的东西血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每当生哥面对生命危险,或者是情绪失控的时候,那股力量就会出现,自动保护生哥。严格意义上来,这不是苏醒,而是一种战斗本能。”
杨耀长叹了一声,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们现在只能祈祷,生哥还能回来,不要被体内的东西吞噬。”
两人加快的脚步,凭借陈浮生体内的气息,希望能赶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前,让陈浮生再次回到人间。好在,杨耀虽然骄傲到自负,但绝不是一个愚蠢的人。他已经施展手段,将今夜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了自己的爷爷——那个隐居东山、深不可测的老道。这世上,绝对没有老道出手,还无法妥善处理的问题;至少杨耀是这样的坚定的认为。城市的夜晚,虽是夜深人静,但依旧灯火璀璨。在市中心的商业大厦楼顶,一场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的战斗,正到了最激烈的时候。血色的花瓣,碰撞到了白袍邪道周身金光——这一层金光正是“金光咒”。除了可以保护身体不受邪祟侵蚀之外,还可以大幅度的提高移动速度,乃是一般的术师最常用的招数;同样,也正是最基础的招数,更容易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境界。白袍老道身上的这层金光,若是遇见了先前那“两鬼共生”的红衣厉鬼,只是一个照面,便能将红衣厉鬼烧的灰都不剩;可惜,他今夜面对的是陈浮生,或者说,是陈浮生体内那仅凭本能战斗的东西。一声怪异的响声,犹如一把剔骨刀,顿时将一头膘肥体壮的肥猪骨肉分离——对,正是刀刃划过血肉、斩断骨头的声响。白袍邪道瞪着眼睛,脸颊忽然生出了一道血痕,随后,护在周身的金光离散成了光点,包裹着身躯的白袍被撕裂成布条。花瓣轻而易举的穿过了邪道的身躯。“十几年不见,没想到……没想到你小子体内的力量,是越来越强横。”
邪道浑身溢出鲜血,痛苦的蹲下身子,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师兄啊师兄,你可真是愚蠢到无可救药,救下这么个祸患,也不怕人间遭了秧……”邪道眼露凶光,恶狠狠的抬起头,明亮的月光毫无保留的洒在他的脸上。陈浮生看着这邪道的脸,表情忽然变得狰狞——在月光的照射下,邪道的脸变得一清二楚,他一头灰白的长发绑着发髻,两条眉毛比剑刃更加锋利,一双苍老的眼睛更是充塞的怨恨……但,最为可怕的,还是他的嘴唇,不,是根本就没有嘴唇。只见那邪道的下巴,露着深深的白骨,牙齿和牙龈完全暴露在视线之中。邪道缓缓的站起身子,怨恨的望着高高在上的陈浮生。“看来……你还没有忘记那件事。我现在这副尊荣,全都是拜你所赐!”
每个人都有心中的不愿回想的恐惧。邪道一生罪恶滔天,为了炼药牺牲了百十条人命,为了炼药猎杀了不知道多少孤魂野鬼,甚至连阴间的鬼差都不放在眼里;他曾经以为,这世上没有能让他恐惧的事情,直到十三年前,偶然间遇见了一个小男孩……此时的陈浮生,体内的东西还没有完全的苏醒,尚还残存着自己的一些意识。意外的见到这张脸,陈浮生的意识也猛然波动的一瞬——他永远都忘不掉这张脸,这张害死他养父母的脸,这张带给他十几年恐惧的脸,这张让他差点命丧黄泉的脸。久远的记忆,一刹那回到陈浮生的脑海中。那是在十三年前,陈浮生从记事起,就生活在城市西北角的一家孤儿院。某一天,一对儿面容和善的中年夫妻,来到了孤儿院,主动愿意收养陈浮生——那一年,陈浮生本以为迎来了一生的好运,没想到却是劫难的开始。在养父母的关爱下,陈浮生也逐渐体验到家庭的温暖。几个月后,养父母开着车带陈浮生去郊游,在车窗外,年幼的陈浮生突然看见了无数婴儿模样的小鬼,爬满了整个车子,然后……车祸便这样发生了。他的养父母当场惨死,而他也再一次变成了孤儿。本以为这就是最坏的结局,不料命运还是不能轻易的放过陈浮生。在殡仪馆,养父母原本血肉模糊的尸身,在入殓师的手中重新焕发了光彩——也是因为这件事的触动,让陈浮生立志要成为一个入殓师。当天夜里,陈浮生在殡仪馆待着,忽然见到了一阵浓的散不开的雾气,而后便昏了过去。再次醒过来,陈浮生便见到了这个邪道,而他也面临被抽离魂魄的危险……“我想起来……我想起了……”陈浮生表情僵硬,连嘴都张不开,声音是直接从喉咙里发出,“你就是那个操控小鬼,害死我养父母,还想至我于死地的邪道!”
“没错,我当时就发觉你体内的魂魄异常的强大,炼制成丹药必定能增长我的道行。于是设计了那场车祸,并且带走了你,想要抽取你的魂魄……然而,我没有想到,你体内的力量竟然是如此的强大。”
邪道怒视着陈浮生,指着自己脸上骇人的伤口,“正当我抽取你魂魄的时候,你体内的力量突然暴起——对,就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是我从未遇见过的力量,我还没来得及出手,你便杀向了我,一爪子撕扯掉了我半张脸——我现在这幅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全是拜你所赐!”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害我的父母,还想夺去我的性命?”
“几条蝼蚁一般的性命罢了,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他们就应该变成我加下的骸骨,助我成就大道!没有人可以阻止我!连老天爷也不可以!”
话音刚落,忽然风起云涌,九天之上,银蛇狂舞,好似要降下一道道雷霆。邪道见到这一幕,不仅毫无畏惧,反而一手指着苍天,发出了一声呐喊。“人定胜天!再敢压在我头上,我便破了这个天!”
狂风席卷着雷霆,朝着邪道劈来。不料,这邪道忽然仰天大笑,一只手硬生生的撑住了这道雷霆——这世上真的有能徒手抵挡雷霆的人!不,这邪道已然不是凡人,而是介于人与仙之间!“无论你想要成就怎样的大道,都与我无关,但是……”陈浮生的眼角的红花,不知不觉滴出了一滴鲜血,红色的月光,再次将城市浸泡在血海之中,“你不该害了我养父母的性命,不该让那些小鬼吃掉我养父母的魂魄……既然如此,我今夜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血色的红花,一团团,一簇簇,在陈浮生身后绽放,犹如八百里黄泉盛开了彼岸花。每一朵花,都代表着仇恨、愤怒、悲痛——陈浮生痛苦的嘶吼着,自己也陷在了仇恨的泥沼中无法自救,只能一步步被仇恨所吞噬。邪道敏锐的感觉到,陈浮生的身体,其实是一个容器,里面封印着一个足可以毁灭时间的东西,这股力量,古朴,妖邪,生来就是为了摧毁一切。“啊——”陈浮生朝着天空怒吼一声,天地都在止不住的颤抖,他的眉心忽然生出了奇怪的咒印,代表着一股古老的传说;而他的头发也在一刹那疯狂的生长,并且逐渐变成了银白色……“原来……原来是‘它’的力量,怪不得,三界不能容忍,六道为之颤抖……”邪道再一次狂妄的大笑起来,身后瞬间站满了千千万万的猛鬼和鬼婴,“既然我今天必死无疑,那么,我就唤醒你体内的东西,让天下苍生给我陪葬!”
两股强横的气息,都在不断节节攀升,战斗一触即发。忽然之间,一道淡淡的金光,出现在陈浮生身后,逐渐浮现出老道的身影。老道面色凝重,指间夹着一道红色的符篆,探入了陈浮生飘舞的白发,直接触及到陈浮生的脑海,不停的念动着咒语,总算是镇压了那股即将要复苏的力量。“还好来得及时,要不然,老道我可是愧对黎民苍生。”
老道似乎没有怎么费力,便轻而易举的压制住了陈浮生,一只手臂抱着逐渐恢复原貌、已经陷入昏迷的陈浮生,“这小家伙真是命不好,生来就背负着那个东西。”
血月再次变为纯白,红花全部消散。老道眯着眼睛,一手扶着昏迷的陈浮生,另一只手的掌心浮现出紫色的雷霆。“师弟,既然你没有性命危险,也不同拉着人间玉石俱焚了,赶紧收回术法吧。”
“师兄,您来的真及时,师弟我可不想死在这里,我还想着‘羽化成仙’呐。”
邪道也收回了术法,身后的千万鬼魂全部消失,正打算离开,却被老道叫住了。“师弟,你两手空空的来,就应该两手空空的走,把小姑娘的三魂还给她可好?”
“有本事……你自己来抢。放心,没有七魄,要这三魂也炼不成丹药,我会保护好这三魂了。毕竟是‘纯阴之体’,不好找啊。”
话语还在漂浮,邪道就已经消失在一团白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