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逝,距离那惨烈的一夜,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清晨时分,东山后山腰,奇花异草挂满了露珠,难得一见的白色狐狸,在草丛中穿梭,身上满是苍耳,口中还叼着一只灰色的大田鼠。大约是五年前,东山一片被划分为4A级旅游景区,山上的庙宇、道观、古建筑每天都会迎来络绎不绝的游客,一时间寺庙香火鼎盛,道观里也多了些想修炼金丹、飞升仙界的年轻人,当地政府是赚的盆满钵满。但是,不久之后,出现了许多女游客失踪的情况,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民间传闻山上有吃人的精怪,人心惶惶中,旅游业也受到了打击,东山又成了人迹罕至的人间仙境。少了人类的涉足,自然界的生灵也活的逍遥自在起来。小狐狸正欢快的奔跑着,想把口中这只肥美的大田鼠,尽快带给洞穴里的孩子们。不料,前方垂到地面的树枝上,绑着一个铁丝做的陷阱。小狐狸根本没注意到陷阱的存在,一头扎进了那个铁圈中,脑袋刚好能窜过去,却卡在了脖子处。狐狸的哀嚎声,顿时惊扰的山林平静的清晨。“大哥,上货了,咱兄弟俩又能尝尝野味了,今晚吃麻辣兔头。”
山林中走出一个膘肥体壮的汉子,身后跟了个留着络腮胡、背着一杆猎枪的中年男人。这二人是山脚下的村民,以前就偷偷上山捕猎,赶上游客多了才销声匿迹,自从女游客神秘失踪,东山又被封闭,他们哥俩才重操旧业。肥硕的大汉,一只手提溜起被牢牢套住的狐狸,一双比牛还大的眼睛,凶神恶煞的盯着白狐狸。“大哥,咋逮住一只狐狸,这狐狸肉能吃吗?”
大汉闹了挠挠头,转头看向背着猎枪的大哥,“我可是听说,这白狐狸能变成美女,要不咱们把它养着,等它变成美女给我当老婆?”
“你是《封神榜》看多了,做梦都想娶个苏妲己?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神神鬼鬼的事情,那都是瞎编的,你也不看看这山上的道士,哪个修炼成仙了?”
中年男人抄起猎枪,敲了敲大汉的脑袋,“快点把这狐狸的皮剥了,说不定能买个好价钱。”
一看就脑子不好使的大汉,一向对大哥的话唯命是从,赶紧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匕首,打算现场剥皮。小狐狸哀嚎的挣扎着,却无力阻止这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响亮的声音从山林中传来。“住手!”
两人寻声看去,便见到山林中走出一老一少两个身影。“不要命了,敢对狐狸动刀子,你怕是没看过《聊斋》吧?”
杨耀身后背着装满草药的竹篓,一瘸一拐的走向两个村民——虽然修养了半个多月,但“天威神咒”造成的损伤还是没有复原。杨耀拿着挖草药用的小锄头,怒气冲冲的指着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大汉,“不知道狐狸有多邪性?你敢伤了它的性命,也不怕它变成厉鬼,缠着你一辈子!”
“少吓唬人了,你当我是被吓大的?”
大汉不屑的瞥了杨耀一样,视线又转向了站在杨耀身边的老道,“你们这些老道士,最喜欢编鬼故事吓唬人了。”
老道沉默不语,反倒是杨耀见到大汉对爷爷出言不逊,已经攥紧了拳头。“怎么?年轻人,你想和我们哥俩动手?”
一旁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举起猎枪,枪口对着杨耀,“别以为我身上的东西是玩具,一枪就能打爆你的头,这深山老林的,你们爷孙俩尸体发臭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蠢货,好心救你性命,还敢不知好歹的自寻死路!”
杨耀一把抓住枪口,抵在了自己脑袋,“来啊,开枪啊,小杨爷我要变成厉鬼,保证弄死你们一家人!”
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杨耀绝对不是不要命的人,但他根本不把这两个村民当回事,知道他们不敢开枪杀人。老道还是不言不语,哪怕自己的孙子正面临生命危险。“好,算你狠,我记住你了。老二,把狐狸给他,咱们下山!”
中年男人收回了猎枪,身旁的大汉不情愿的把白狐狸交给了杨耀。望着两个男人离去的背影,老道叹息一声,缓缓开口。“戾气太重,双手沾满的生灵的鲜血,已经是怨气缠身,命不久矣了。”
“爷爷,这不符合你的性格啊?你不应该想方设法救他们的性命吗?”
“自作孽,不可活。”
老道眯着眼慈爱的看着杨耀,“万事万物,皆有命数,不必强行干预,顺应天道,才是修行。”
小狐狸感恩的看了杨耀和老道一样,叼起掉在地上的大田鼠,一溜烟的跑了个没影。采完草药,爷孙俩打算沿路返回道观。一路上,杨耀始终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说出心中的疑问。老道笑而不语,揉了揉杨耀的脑袋。得到准许,杨耀这才开口。“爷爷,这次‘鼓楼槐树’的幕后操控者,也就是那个夺走苏弦三魂的邪道,是不是……和您关系匪浅啊?”
“他是我的同门师弟,名为‘封于修’,可惜一心想要‘羽化成仙’,已经堕入了邪道。”
“那您上次遇见他,为什么不除了他,省得他以后再害人?”
杨耀了解老道的心性,低下头嘟囔了一句,“您不是还念着同门情谊,想帮他迷途知返吧?”
“是,也不是。我记得多年前,我和讲过,我年轻时曾经云游四海,去寻找那传说中的‘鬼城’。其实那时候,我并不是独自前往,身边就伴着这个师弟。”
老道睿智的眼眸中,闪烁出追忆往事的神采,“我们师兄弟二人,一觉醒来,便莫名其妙的进入了‘鬼城’,一同许寻找这‘鬼城’的秘密,不料,意外惊醒了沉睡的十万猛鬼。当时,若不是师弟,爷爷我恐怕就永远困在‘鬼城’之中,成了一只猛鬼。所以说,师弟曾救过我一命,我是断然不能忘却这份恩情。”
“爷爷,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发觉,您还是一个‘人’,有着自己的私心。之前我还一直以为,您只是个心怀天下苍生的老神仙呐。”
“瞧你这话说的,人就是人,活了几百岁,也还是有私心啊。不过,如果只是因为‘私心’,我对苍生的私心更重;不尽早除掉师弟,一方面是因为,他与我师出同门,争斗起来难分伯仲;另一方面……”老道仰望着枝叶遮蔽的天空,一双已经看透一切的眼睛,隐隐有些的不安,“所有的事情,都是冥冥中注定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杨耀也学着老道的模样,抬头看向天空,可除了叶子和云彩,他什么也看不到。道观之内,进门便是一个院子,东南角同样种着一颗槐树,不过,这颗槐树的枝叶上系满了黄的布条,看起来显得光彩夺目,缠绕着仙气,全然不似鼓楼小区内那颗槐树那么邪门。门口正对的便是正殿,但连一座像样的泥塑都没有供奉,倒是墙壁上绘满了真武大帝得道成仙的壁画;壁画上有火烧的痕迹,看样子这座简陋的道观,也曾经遭受过一场劫难。灰色石砖铺的地面上,躺着昏迷不醒的陈浮生和苏弦,两人都已经沉睡了半个多月,没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夏敏一直守在两人身旁,也从杨耀哪里知道了目前的状况——陈浮生是因为对战邪道时,激起了体内隐藏的力量,身体承受不住,奇经八脉都遭受了重创,虽然看起来很严重,但只要用草药细心调剂,再过几日便能醒过来;真正危险的是苏弦,她被抽走了三魂,现在已经是个活死人,再找不到妥善解决的办法,便会一命呜呼。“唉,小苏苏,真没想到,你竟然是一个如此命苦的姑娘,生下来就是邪祟觊觎的‘纯阴之体’,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夏敏情不自禁的红儿眼眶,从水盆里拿出毛巾,拧干后准备给苏弦擦拭身子。她一手拿着毛巾,另一只手握住了苏弦的手腕,正打算开始擦拭时,发现苏弦的手臂下出现了大量的斑点——夏敏最初还以为是脏了,用湿毛巾用力的擦了好几遍,那斑点还是存在,忽然夏敏惊叫的一声,她终于意识到那斑点是什么了——“尸斑”。人死之后,体内的血液不会流通,血液会下坠到下部位的血管里,从而在几个小时内就会形成红色的小点——也就是尸斑。这个时候,尸斑还是可以移动的,会随着尸体的摆放姿势不同,重新堆积在不停的部位。夏敏吓得赶紧丢掉了毛巾,将苏弦的身子侧放,拉开了苏弦背后的衣物,果不其然,后背已经出现了大面积的尸斑。“怎么会这样?难道说……难道说,苏弦……已经死了?”
想到这个可怕的事情,夏敏慌张的站起身子,面色苍白,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在此时,杨耀和老道回到了道观之中,夏敏听到脚步声,慌乱的跑了出去。“杨耀,杨耀,不好了,出大事情了!”
看着夏敏大呼小叫的样子,杨耀赶紧扶住夏敏的肩膀。“你不要慌,慢点说,究竟出什么事情了?”
“我……我刚才给苏弦擦身子,发现……发现她身上出现了大量的尸斑,这是不是说明,苏弦已经死了……”豆大的眼泪,从夏敏的眼角的滴落,她慌乱的抓着杨耀的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的状况。听到这里,老道二话不说,身子一闪,便进入了正殿。杨耀本想紧跟着爷爷,确定苏弦的状况,但见到夏敏哭成泪人的模样,心里也不知道怎么着,还是决定陪在夏敏身边,耐心的安抚几句。“小敏,你不要太担心,我之前你和讲过,苏弦的三魂被那邪道夺去了,所以苏弦现在是个‘活死人’,就是介入活人与死人之间,身上出现尸斑,也是正常的情况。你……你不要太担心。”
“我好怕,我真的好怕,万一苏弦出了什么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结果。”
夏敏脆弱不堪的扑进杨耀的怀中,每一根发丝都在抽噎。杨耀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口的情愫,手掌不由自主的拍了拍夏敏的后背。“没关系,有我在呢,没有事情是解决不了的。爷爷正在等待时机,只要时机一到,苏弦就会脱离生命危险,我们就马上出发寻找那个邪道,夺回苏弦的三魂。”
夏敏也停止了哭泣,仰头看向其实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杨耀,心里忽然就安定了下来。两人进入道馆,杨耀始终握着夏敏的手。老道已经施展完术法,苏弦身上的尸斑也渐渐退去,看起来就是一个睡着了的小姑娘;躺在她身边的陈浮生,依旧没有丝毫要苏醒的迹象。“好了,夏敏小姑娘,你先照顾好苏弦和浮生,我和杨耀有话要谈。”
老道挥了挥手,示意杨耀跟着自己出来。正殿外,老道也是忧心忡忡,他很清楚,在这样拖下去,苏弦的身子迟早会腐败,到时候,就算夺回了三魂,又有什么意义?“爷爷,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您不是已经推算出那邪道的藏身之地的吗?为什么不让我早早夺回苏弦的三魂。”
“太远了,师弟现在躲在八百公里之外的一个地方,隔着好几个省,你这一来一回,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到时候苏弦的肉身恐怕已经撑不住了;退一步讲,你现在这点微末道行,根本夺不回苏弦的三魂。”
老道转头看向昏迷的陈浮生,“为今之计,只有靠浮生,他才是救回苏弦的关键。”
“可是……爷爷,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苏弦身上已经出现了尸斑……”“不用担心,我掐算了日子,马上七月半就到了。”
老道仰望着天空,不知为什么,突然天色阴沉了下来,吹来阵阵寒风。“七月半,鬼门开,无常开路,阴兵借道。到时候,我可以和鬼差借走‘定尸丹’,等浮生醒来,你们再一同去夺回苏弦的三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