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蛇飞起不过片刻，浓云之中便传来一声长啸。这啸声如雷鸣一般震耳欲聋，整座山甚至都被震得晃了一晃。伴着长啸声，隐约能瞧见浓云之中有一道极长的黑影正在反复游动。几片鳞甲随着黑影游动的动作，自云层间显现。鳞甲上泛着漆黑莹润的光泽，每一片都有成人小臂那么长。单看着鳞甲便不难猜出，方才还只有手指粗细的小蛇，此时已经变成了令人震撼的庞然大物。见状，司徒瑛退意更胜，可沈清霁穷追不舍，令他根本找不到机会。“别玩了。”
风然然仰头喊了一声，“先下来干活。”
空中再次传来一声长啸，下一瞬，一道庞大的黑影自云层中沉下。随着黑影下落，四根尖锐的巨爪露出了云层，接下来是布满了坚硬鳞甲的身躯，最后露出的，是一颗生着金黄色竖瞳的头颅。虽然仍是蛇头的形状，头上却已经生出了两根淡金色的触角，下方甚至还垂着两条细长的须。那是一条足有十人身长的蛟龙，金黄色的竖瞳快有一人高。对上这样的一个庞然大物，很难有人还能自如地行动。不止司徒瑛，就连沈清霁动作都是一僵，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气。“不可能…”司徒瑛煞白着一张脸嘟囔道，“极南之地里怎可能有蛟龙，不，不对，这世间任何一处，都找不出蛟龙，这是假的，这一定是假的……是幻术，是幻术！”
他像是在安慰自己，口中不断重复着幻术这两个字。“这世间没有，我难道不会自己炼吗。”
风然然淡声道，“不然你以为，我是怎样破开极南之地封印的。”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掩盖了其间多少不为人知的心酸苦楚。司徒瑛的喃喃自语戛然而止。是啊，极南之地有那么多妖兽，可是这些年来，这些妖兽始终没有破得开结界。若非炼出了这样一条绝无仅有的蛟龙，风然然这一生也无法破开结界，从极南之地逃出来。这些时日，沈清霁也未曾见过风然然祭出这条蛟龙，冷不防瞧见这样一头庞然大物，动作不免慢了几分。司徒瑛趁此机会，抱着破釜沉舟一般的决心，一道灌注了全力的利刃飞出，成功将他逼退了片刻。没了挡在面前的沈清霁，他猛地一转头，便要往高台后方的林间逃窜。风然然哼了一声，“想跑，没门！”
话音刚落，蛟龙猛地一甩身子，尾部正正扫中疯了一般逃窜而去的司徒瑛。蛟龙单是尾巴就已经重逾千金，被这尾巴抽了一下，司徒瑛整个人腾空飞起，重重砸在高台另一头，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风然然遥遥望着倒在高台上，一时爬不起来的司徒瑛。就是这个人，害死了她的师傅，逼得她不得不跳入极南之地，在里面耗了七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生生将她变成如今的模样。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大半的苦难，都来源于这个人。今日，她终于有机会，亲手终结那些苦难。风然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一个“杀”字，用尽了全力，仿佛是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来的一般。黑蛟速度极快地朝着趴倒在地的司徒瑛飞去，伴着一声足以撼动天地的长啸，尖锐的毒牙深深没入他的胸腹。黑蛟体型巨大，单是一根毒牙，就已经快赶上一人粗，这样一口咬下来，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毒素，司徒瑛整个人都已经快要断成两截。纵是妖修的生命力再顽强，受了这样的伤，他也难以自愈。即使运气好，碰上一位医术高明，还愿意救他的世外高人，也不可能保得下他的命来。司徒瑛，已经是必死无疑。随着黑蛟的毒牙从他体内撤离，他口鼻处不受控制地喷出道道鲜血。毒牙在他胸腹处留下一个巨大的血洞，透过血洞，甚至能看得见他身下的地面。他艰难地喘息着，显然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黑蛟谨遵风然然的命，见他还没咽气，当即张口，预备再咬上一下。风然然朝司徒瑛倒地的方向走去，制止了黑蛟的动作，“回来吧。”
得了她的令，黑蛟停下动作，庞大的身形迅速缩小，很快便变回一条手指粗细的小蛇，绕着她的手，一路攀进袖中。风然然站在司徒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道：“感觉如何？”
“清，清姐姐…”司徒瑛的声音很轻，几乎接近气音，“阿瑛，身上好冷，好疼…好，好怕…阿瑛不想死…”风然然冷声道：“你杀了这么多人，他们死前，也是这样，现在，你亲自体验到了。”
司徒瑛略怔了一下。他的双目已经开始涣散，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却像是回光返照一般，仍然坚持着慢慢蠕动，想要拉住风然然的衣角。“清姐姐…听说人死了以后，要过忘川河，才能再转世投胎…阿瑛不会过忘川河的，阿瑛要等着清姐姐…这样才能与清姐姐投得近些，来世也好，早…早点遇上…”满是血迹的手触碰到了一片衣角。衣角的主人往后退了一步，他的手便无力垂下。那衣角是鲜艳的红，手指上的血迹与那鲜红融为一体，甚至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痕迹。“我不是司徒清。”
风然然一字一顿道，“司徒清早就死了，你永远也等不到他。”
已经涣散了的双眸倏地爆发出一阵精光，有水色流转其中。沈清霁走过来，站定在风然然身后，从储物囊中掏出一物。那是一柄剑，没有绑剑穗一类的装饰，只在剑鞘上画满了云纹，字迹飘逸的“朝暮”二字，刻在剑柄上端。是沈清霁曾经的佩剑，朝暮剑。他将朝暮剑递到风然然面前，微笑道：“我猜你大概想要亲手解决他，所以把这个带来了。”
七年未见的朝暮剑突然出现在眼前，风然然一时百感交集。“…多谢。”
她将剑接了过来。剑鞘上没有一点灰尘或是划痕，每一道云纹都如七年前一般莹润。虽然知道此生再没有机会用上，沈清霁依然将朝暮剑保存的很好。风然然握住剑柄，慢慢将其拔出，时隔七年，泛着银白色微光的剑刃重新展露于世。长剑被高高举起，剑尖向下，用力一刺，正正刺穿司徒瑛心脏，他口中喷出黑色的血块来，双目大张着，却再也不会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