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回到家已经快十点了，他在楼下停好车，夹着手包低头上楼。在楼道里正好遇见下楼买烟的邻居老李，老李笑着调侃他：“王大老板，这么晚才回来，又在忙什么大生意？”

老李是王强以前在医药局的同事，不过前两年已经退休了。

“李哥，你就不要笑话我了，我那就是一小本买卖，混口饭吃而已。”

正说着话，忽然手包里的大哥大响了。王强冲老李歉意地一笑，摸出电话接听，“喂，是蔡总啊，刚到家，谢谢蔡总关心。什么？好，你说。”

王强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家里走。

王强轻轻敲了敲门，妻子小兰打开门，王强打着电话进了屋。小兰似乎已经习惯了王强的晚归，没有多问，只是在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儿时，不禁皱了皱眉头，转身去厨房给他烧水泡茶。

等小兰端着新沏的茶回到客厅，王强已经打完电话，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出神。

“哎，爸晚上来过了。”

王强没反应，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对面的墙壁。小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白生生的墙壁，没有发现什么值得关注的。她推了王强一把，“想什么呢？”

王强回过神来，一脸茫然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爸晚上来过了。”

小兰又重复了一遍。

“我爸来干什么？”

王强不解地望着妻子。

小兰指了指茶几上的袋子，“爸给你拿了点新茶来。”

“就这事儿他还专门跑一趟？星期天我们回去看儿子的时候，顺便给我就行了，老爷子也是闲着没事干。”

王强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小兰神情有些担忧，“爸不是专门来给你送茶叶的，还有个事，是关于咱们儿子。”

“咱们儿子？王刚他又惹祸了？这小兔崽子，有段时间没收拾他了，是不是皮又痒了。”

提起自己这个调皮儿子，王强就头疼。王刚从小就由爷爷奶奶带着，这孩子倒也聪明，学习上从来不让家里人操心。可就一点不好，太调皮，三天两头在外面惹祸。每次王强想要收拾他，奶奶总是拦着不让，还说什么孩子还小，不懂事，长大就好了。王强为此跟他奶奶吵过好几次，还是无法改变奶奶对孙子的娇惯和庇护。王刚年纪越大就越是不安分，每次搞出事来，都是王强给他擦屁股，王强对此也是烦恼不已。

“儿子学校老师要见家长，爷爷去了也不管用，老师要让孩子的爸爸妈妈亲自去一趟。”

提起儿子的事，小兰不由叹了口气。

“究竟出了什么事？老师总得给我们透个底吧。”

“你儿子这学期已经第三次在学校打架了，被打的学生家长告到校长那里去了。老师让我们明天去趟学校，和对方家长协商一下怎么处理。”

“唉，这小兔崽子，就没有一天让我们省心的。明天我没时间，你请个假去趟学校吧，给对方家长道个歉，该赔多少医药费我们出。”

王强放下茶杯，准备去洗澡。

“王强，你怎么又没时间，每次都是让我一个人去。你又不是国务院总理，日理万机总没时间。”

小兰不满地嚷道。

“下次，下次我一定去。明天我真没空，要跟刘厂长汇报重要工作，这事儿事关我们公司以后的发展，耽误不得。”

王强腆着脸赔笑道。

“你儿子的事就能耽误？自从你当上劳服司经理后，整个人都掉进钱眼儿里了。成天在外面谈生意，家里什么事都不管，我看这个儿子你也不打算要了，今后你就跟你的事业一起过日子吧。”

小兰不领情，气呼呼地说道。

王强一愣，看着小兰有些憋屈地说道：“我成天在外面辛辛苦苦奔波赚钱，回家还讨不了好。我挣钱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娘儿俩日子过得舒服一点。”

“我不想要那么多钱，我就想一家人平平安安过好自己的日子。我跟你提过好多次，让你把儿子接回家，你就是不肯。”

“怎么又提这事，之前咱们不是说了吗。我爸妈退休在家，有孙子陪着他们好歹不会觉得寂寞，儿子又是从小由爷爷奶奶带大的，跟他们有感情，舍不得和他们分开。你说，我能怎么办？”

说起来王强也很无奈，他不是没想过把儿子接回家住。可每次他一提，必然会遭到自己儿子和老妈的一致反对，久而久之他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小兰不说话，默默地坐在沙发上，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王强不忍心，叹了一口气，安慰道：“明天我确实有重要的事，真走不开。你先去学校了解一下情况，星期天我们抽空回去和儿子好好谈谈。唉，我知道你想儿子了，我又何尝不想他呢，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亲生骨肉。我向你保证，等我再玩命干个几年，咱们条件宽裕些，我就把儿子接回来，我安心在家陪你和孩子。”

小兰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王强，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你保证？”

“我保证！一定说到做到。”

王强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小兰不是不知道王强在外面的辛苦，经常出差不说，就算是不出差的日子，也要在外面拉关系陪客户，常常半夜三更才回家，看着满身酒气疲累不堪的丈夫，她也发自内心的心疼。

安抚好小兰，王强去洗了个澡，浑身清爽地来到书房。他坐在书桌边，点上一支烟，望着灯光点点的窗外，心里想起刚才蔡斌给自己打的那通电话。

电话里的蔡斌没了晚上吃饭时的客气和推诿，直截了当地跟他挑明。那套远在意大利米兰制药厂的设备，实际卖价只要十五万美元。而蔡彬提出的计划是，先由他在意大利当地的合伙人买下这套设备，而后转手卖给锦江制药厂。除去正常的费用后，多出的部分由他和王强对半分。

这件事的关键，需要王强去做刘厂长的工作，说服他同意接手这套二手设备。

王强简单地算了算，如果这笔单子成交了，自己大概可以分到四万美元左右，按现行人民币对美元的汇率三点七来算，这笔钱足足有十五万人民币之多。王强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虽说这几年他在劳服司挣了不少钱，可劳服司毕竟是属于集体所有制企业，不是他个人的产业。单单只看外表，人称王总的他和其他老板没什么区别，可实际收入却远远赶不上那些私营企业的老板。

当然，王强也很清楚，一旦东窗事发，牢狱之灾自己是绝对躲不掉的。虽说蔡斌一再向他保证，整个流程绝对合理合法，包括最后的分成，也是由蔡斌负责换成人民币，直接把现金交付给他，不会留下一丝痕迹。蔡斌在电话里坦言，这种操作他不止做过一次，到目前为止还没出过什么纰漏，请他务必放心。另外他还抛出一个诱饵给刘厂长，由他们公司负责刘厂长和王强在意大利考察期间的一切费用。

夜深了，书房里烟雾弥漫，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王强红着眼站在窗前，看着不远处冷清的街道，犹豫不决，迟迟下不了决心。

十五万固然是个诱人的数字，可这背后的风险自己承受得了吗？王强焦躁不安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第二天一大早，王强顶着熊猫眼去上班，六月已经先到了，正在打扫办公室卫生。

王强把手里的两袋茶叶交给六月，“一会儿把这个给你爸拿去，跟他说这是今年的新茶。你爸这个人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喝茶。”

六月接过茶叶，正要跟王强说声谢谢，却不防被他眼里的血丝吓了一跳，指了指王强的眼睛问道：“王经理，你这是？”

王强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昨天茶喝多了，晚上有点失眠。”

“王经理，今天要没什么事儿，你就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盯着，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我再打电话请示你。”

六月关心地说道。

“不行，今天恐怕休息不了，一会儿还要跟刘厂长汇报工作呢。”

王强收拾着桌上摊开的文件，突然抬头问六月：“昨天我让你把文件交给刘厂长，你去了吗？”

“昨天下班前我去了厂长办公室，刘厂长他不在，办公室秘书说他去医药局开会了。我就把文件交给秘书，请他代为转交。”

王强拿起手包往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对六月说：“你一会儿要没事，查一下我们的应收款，那些到期的你打个电话去催一下。”

王强来到三楼的厂长办公室，路过秘书办公室时，他探头往里看了看，厂长秘书小陆正在整理文件。

“小陆，忙着呢。”

王强进去跟小陆打了声招呼。

“王总你好，来找刘厂长？现在正好没人找他，你直接去吧。”

小陆是新分配到厂里的大学生，是个长相斯文的大男孩。

“嗯，谢谢。对了小陆，昨天我们公司小余拿了一份文件请你转交给刘厂长，不知道你......”

“对不起王总，刚才在忙其它事，还没来得及交给刘厂长。”

小陆从堆在桌子上的一大摞文件里找出六月交给他的文件。

王强伸手接了过来，“没关系，反正我要去见刘厂长，我自己交给他吧。”

出了秘书办公室，王强把文件塞进自己的手包里，轻轻敲开刘厂长的办公室。

时间过得很快，日头逐渐升高，炙热的阳光洒满大地，树上的知了仿佛也受不了太阳的这份热情，躲在树荫里拼命地嘶鸣。

王强走出厂长办公室，轻轻掩上门，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他快步下楼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风扇对着自己猛吹一气，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六月早就泡好的茶水，这才觉得心里火烧火燎的感觉没那么明显。

六月这会儿不在办公室，估计是给她爸送茶叶去了。王强关上门，掏出大哥大，拨出一串号码，接通以后，他只跟对方说了一句：“办妥了。”

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的王强，怔怔地凝视着窗外青翠的梧桐树，这些当初他进厂才栽种的树木，如今早已长得枝繁叶茂。而自己也从风华正茂的小青年，变成了年近半百的中年大叔。想到这里，王强不禁摸了摸自己逐渐有些斑白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