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悦之心被堵在了一处,一呼一吸带动胸腔微疼。“现下张县丞被人所杀,你们仔细回忆一下,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
李长川喝声道。正是此时,杨珺松出现在人群里,看出常悦之怏怏不乐。李长川恭敬地对他行礼,众人学葫芦画瓢地跟着行礼。毕竟连世子都向国师行礼,他们身为小人物,跟做行大礼就对了。杨珺松摆了摆手,说道:“此案既然已清楚,那便去贴告示还常家小娘子清白,把案卷完善,上报京城。曲江县令身为朝廷命官,玩忽职守,该怎么做,都一一上报去吧。”
杨国师话音一落,县令两眼一花,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虚弱地倒卧在地上。把混乱的官舍留给李长川处理,常悦之保持着仅有的理智,往常家走去。刘适和她说过,常家人尸体保存超不过今日,今日就要进行下葬,不然尸体上遍布苍蝇蛆虫。常悦之的模样在外人看起来寻常无异,只是少了一丝亲人逝世该有的悲伤罢了。她从头到尾看着众人安葬好常家人,苍翠欲滴的杂草被人清理得干干净净,随着时间的推移,山上多出了几个小坟头,石碑孤零零地立在泥土之上。待众人离去后,常悦之方才觉得恍惚。恍惚这事情,竟结束得如此潦草。双膝跪在常司马夫妇的墓碑前,她忽而笑,忽而泣,又忽而呆滞。把守在一旁的刘适吓得不知所措,刘适想要上前安慰她,却被杨珺松拦了下来。饱含沧桑如枯木的脸冲着刘适摇了摇头,杨珺松的山羊胡子抖了抖,“让她发泄一会。这段时日,她也是憋坏了。”
一直默默关注着常悦之情绪的刘适心底知道,发现常司马一家死亡后,常悦之从未在人前哭过一次。世间苦事莫若哭,无言之哭最为苦。如今她好不容易寻到机会,哭了出来,是件好事。刘适与杨珺松站得远远的,看着跪在墓碑前的常悦之。常悦之将放置在一旁的清酒坛子拿了过来,把两个碗放在了常司马夫妇墓碑前,倒出清酒至碗中,然后给自己灌上一口,呵呵一笑。“叔母,我知道你不喜我喝酒。可是今日,我想喝了,我喝上一坛子,您莫要生气。”
常悦之说完,拿着酒坛子轻轻一碰地上的酒碗,先把酒碗里的酒倒入了泥中,再给自己灌上一口。阳光透过层层树叶钻了进来,一束束金光束落下,照不亮她的心。“日后,不会有人再管我了……”她紧紧地抱着酒坛子,坐在了地上,把剩余的一碗酒浇淋在地面上,无助地喃喃,“张县丞,被人杀了,我找不到线索了。”
想到躲在暗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的真凶,常悦之恨,恨不得一巴掌打死那人。“叔父,叔母……我前生年岁至十八,未懂得为何而生,为何而努力,仿若失心。今生,你们倾尽心血教诲,让我懂得如何爱人,如何心生怜悯……虽说你们日日教我心怀天下方能行远,但家仇不报,我这颗小小的心塞不下天下,这天下太大了……没有你们,我行不动,没有你们,我若走错一步,无人告知我。”
说着说着,一长串泪水划过她细嫩的脸颊,泛红的双目流出的悲伤看得让人动容,看得让人心疼。她双手放置在地面,指尖勾着泥土碎石,骨节凸起指尖被攥得发白,在不自觉的用力下压得指腹泛起了血痕。本在四年前,父母双亡,已体会过亲人逝去的痛。如今的遭遇,相当于在她伤痕累累的心脏上又插上一刀。她再次给酒碗满上酒,摇摇晃晃地起身,突然觉得心口闷疼,眼前泛黑。常悦之摇晃的身影,吓得刘适、杨珺松二人跨步上前。没等他们走出五步,常悦之站定了身子,对二人的举动恍若未闻。她眼神失了魂一般空洞,抱着酒坛子又去找常老夫人的坟。还没跪下,她哭得伤心欲绝,说的话也是断断续续,没有完整,“祖母……呜呜呜……我,我……”哭了许久,久到鸟儿鸣叫声都少了。她扶着常老夫人的墓碑,缓缓站起,来到常家的阿弟阿妹坟前说了几句。许是酒喝多了,不胜酒力,她走两三步身子便东倒西歪。一声‘扑通’,她双膝再次跪地,这次她跪在了众人坟前。她的脑门狠狠地磕在地面上,给她细嫩的额前磕出了印记。“我会找到真凶,替你们,替我阿父阿母,报仇!”
常悦之说的话,坚定有利,身形脆弱但脊梁硬挺。林间寂静无人声,唯有风吹过绿叶的沙沙声与那偶尔惊起的鸟鸣。立誓完成后,她再次对着常家人磕了三个头,抱着酒坛子一摇一晃地离去。边走边灌上一口酒,不过百步,她看见了与刘适站在一起的杨珺松,面上露出清冷笑意,“你来作甚?”
“小悦儿——”杨珺松还没说完,话就被常悦之打断了。“为什么你还有颜面来到我面前,我经历的这些事情,不都是拜你所赐?”
她摇晃着身子,吃吃一笑,“我努力了六年,就要一考跃上新的人生机遇。你把我找来,让我埋头苦读多年一无所获!你找我来,却不给我一个平凡寻常的人生,害我家破人亡!我现在就像落在海底深处的人,看不到一丝光……你说,你为何要这么做?这个世界有该死的教条,有窒息的尊卑之分,有万恶的歧视!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愿不愿意来?啊!你说话啊!”
没有等到杨珺松的回话,她脑子一沉,双眼一黑,倒在了林间小路上。常悦之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还是生活在现代的小女生,活得轻松自在、肆意张扬,为高考而努力拼搏。可活得这般轻松的她,却在一朝之间家破人亡,被人推进了无尽深渊。与此同时,处理完县衙事情的李长川好不容易回到官舍,想要休息一下,才闭上眼睛,一个特别的叫声把他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