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正值陛下身子不适，朝中内务大部分由洛惟中等人负责。常平乐一早便起来，用过早膳后，见天色晴朗，凉风徐来，让宫女打开窗户，便由秋意伺候着绾发更衣，等着时间一到，去寻洛惟中。换作往日，非宫宴秋猎类活动，她绝对不会主动出现在洛惟中面前，今日实在是不得不去。昨日闲暇时，才有时间去听段云说徐妃与陛下的事情，哪知道陛下因此事好几日身子不适。常平乐身为皇后，理应最体贴陛下才是，但其中缘由颇多，不是常平乐一人开口便能成。自袁归禄有意挑拨离间后，她鲜少见到陛下。不过这样也好，给了她时间，好来用些手段收买人手，为自己效劳。只是唐康帝这好几日都在宫殿内静养，从未召唤过任何人，几乎不来后宫。为了表示心意，她还是要主动去一趟，但去之前，寻个由头绕个道见见洛家那位。眼看时候差不多，常平乐正要起身，外头的段云进来道：“娘娘，方才洛大人被袁内侍叫住，闲聊了几句，现在走往大业殿。现在娘娘过去，能赶在洛大人到达大业殿前见到洛大人。”
常平乐颔首，示意段云退下。秋意将常平乐的薄外披拿上，轻轻为常平乐穿上，道：“娘娘今日这身穿搭，配上娘娘这花容月色，真像天仙下凡。”
“别贫了，稍后见到洛大人，谨言慎行。”
常平乐叮嘱一番，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领着一行人出长秋宫。这宫前殿的道路，洛惟中再熟悉不过，没有内侍带路，他也能走到。他跟在一个内侍身后，想着袁归禄方才与他的对话，揣测袁归禄内心想法，好拿捏棋子落入棋盘中哪一步。正想着出神呢，跟前的内侍猛地停下脚步，他险些撞了上去。余光看到渐渐走近的常平乐，那小内侍毕恭毕敬地福身行礼，洛惟中也规规矩矩行礼。低下头的瞬间，洛惟中断定常平乐是冲着自己来的，或许是听到什么风声，想来探探自己的口风。果不其然，常平乐停在他面前，朝着洛惟中跟前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他们身边七步之外才有服侍的人。“洛大人，好久不见。”
常平乐声音轻柔，少了后宫之主的威严，“哎呀，瞧我这话说得多陌生，我应当喊洛大人一声洛阿兄才是，你我既是这般亲的关系，无须多礼。”
话音一落，洛惟中心头一颤，神色愈发毕恭毕敬，微微作揖，“娘娘，礼不可废。”
他暗暗在心底腹诽：谁与你关系亲了！“我让人备了些礼送去洛府，让嫂嫂们和老夫人乐呵乐呵。洛家三郎平日没少在宫中走动，听闻还未定亲，不知是否有心仪女娘？转眼间孩子竟这般大了……”常平乐说着，有些伤感。无子嗣傍身的她，这番感慨让人不禁多想。“臣多谢娘娘赐礼，三郎那孩子已有相看人家，约莫不久便有好事传到宫中。”
洛惟中不想多言，可面对常平乐的话不得不答。常平乐站在这宫墙下，拉着洛惟中闲聊。左右不见常平乐，洛惟中有些着急，开门见山问道：“不知娘娘来寻臣，有何要事？”
“哎……”常平乐先是重重叹气，“陛下龙体日益不佳，这段时日劳烦洛大人处理朝廷事务。只是，怎不见太子殿下操劳？”
闻言，洛惟中心头一叹，眼珠子转了圈答道：“许是陛下给了太子殿下要紧的事务。”
“洛大人。”
常平乐的声音沉下。洛惟中微微抬起眼帘，视线由下而上落在常平乐的脖颈与下巴之间，“老臣在。”
“我与你坦言，朝中局势，洛大人看哪位皇子会更合陛下之意？”
常平乐一字一句说完，眼里没有落下洛惟中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紧接着道：“你我虽一人为臣，一人为后，姓不同，但悦之那孩子，终究是姓常。平日里我听闻，洛大人很是看重这个孩子，而我也很是喜欢她。她应当唤我一声，姑姑。等她从西南回来，我要让她进宫，为她说一门亲事。一介孤女，若没本宫的支持，没洛大人的支持，很难说上一门好亲事。洛大人，你说，是不是？”
“是。”
洛惟中应道。此刻他不能多言。起码，他知道常平乐想要做什么。——常平乐绕道去了趟唐康帝那处，唐康帝正好与国师在一起，没有心思理会常平乐，常平乐转头前往徐妃宫殿。徐妃居住的宫殿中，一片清冷。常平乐坐在床榻边，静静望着床上侧卧双眼无神的女人，轻声询问道：“你还好吗？”
不过数日不见，徐妃似乎瘦了些，面颊上的肉消瘦，颧骨突出，无神的双眼眼眶凹陷，在眼角边上有一道明显且狰狞的伤口，血迹已被处理，但伤口暴露在外。她整个人，仿佛一具无生气的枯骨。可是，她全身上下穿戴整齐，头发绾成飞天髻，面上胭脂粉轻覆，口脂嫣红落在她的唇上，有点妖艳，又有点可怕。她目光呆滞，吃力地转过头，望着常平乐，扯动嘴角微微一笑，“我很好，把我想做的事情都做了。只是……很想见见你，如今你来了，我便无心愿了。”
事到如今，常平乐哪里看不出，徐妃分明已是视死如归。她忍下心中哀戚，红着眼别过头，道：“你不是最爱腊梅吗？这么多年了，在宫中我还未陪你看过腊梅，等今年腊梅开了，我们一同赏梅好不好？”
徐妃轻笑一声，似乎陷入年少时带着常平乐厚雪赏梅的回忆，随即又一阵剧烈咳嗽，好不容易平息，才缓缓道：“好，我想喝你亲手酿的桂花酒。现在正好是酿酒的时节，给馨儿也尝一下。”
说着，一抹晶莹剔透的泪水划过她狰狞的伤口，滴在床褥上，印出水花。馨儿，是那个前些日子西去的小公主。年纪还未到七岁，彻底沉睡在后宫的那片荷花池里，再也听不到她如铃般的笑声。也不会再有那么小的孩子，用最稚嫩的话来关怀常平乐，叮嘱常平乐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