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路口向右拐,从小巷里面穿过去,出口就是另一条展阔的大路。一辆暗色的马车正停在那里,静静的等待着。雪下的愈发急促,大片大片的落下来,人从门口跑出去绕一圈,回来肩头都被雪花堆满了。才是午时刚过,天就黑压压的沉下来了,像是傍晚的颜色,屋里都要点灯视线才能清明。街上的行人少了大半,上京今晚比较安静,唯有雪落的“簌簌”声,听在耳里更觉世界安静微妙。蒋锐一路匆匆将安安送了过来,扣了扣车厢后踩着凳子爬了上去,车厢很大,衣食住行都可解决。此时里面点了烛火,也烧着炭盆,暖烘烘的热气让人不由颤着身子抖了抖寒气。这才小心翼翼的将怀里裹得严严实实的小人儿露了出来,放在一旁的小床上,双眼紧闭,呼吸平稳,明显是睡着了,只是眼睛还红肿着。马车停顿一下后稳稳的朝前驶去,一如既往的,苏佾坐在靠左边的窗边,手里拿着一卷书纸,偶尔会翻一页,让人知道他并不是在发呆。四年过去了,然而时间却很优待苏佾,他仿佛停留在了秦富离开的那一年,愈发不爱说话,不爱同人交流,没事就待在秦富之前住过的屋子,一待一天,不吃不喝,第二天又会神采奕奕的出现。后来人家都说秦富无缘无故消失,生人不见死人也不见的,多半是印证了之前的预言,说她是上天派下来拯救众生的仙人,如今使命完成,自然就要回归天上了。于是立在和城的富寿庙香火更加繁盛,每日都有慕名而去的人们,听说祈愿还挺灵验,口口相传,越发神秘。苏佾这样怪异的做法,便让府中人心里毛毛的,总是往不好的方面想去,怎么感觉都是吸食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所以才会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第二日反而更加容光焕发!后来被王爷听到了,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杖毙了许多奴侍,流言这才扼杀在了王府,不然传了出去,可是要命的大事!蒋锐觉得老师还是原来的样子,就像之前自己的妹妹从来没有出现时候的样子,学识渊博耐心儒雅,却也高冷雍容,平常人不敢轻易过去搭话。可又哪里同原来不一样,那时候因为跟皇后娘娘闹的沸沸扬扬,京里人八卦好事,苏佾讨厌自己变为别人口里的谈资,所以不喜欢与人相处,外人看他却是清冷高傲的。现在再看苏佾,就觉得他实在是太冷漠了点,也不爱笑了,封闭了七情六欲一样,那眼睛空空洞洞,一谭冰湖,让人看着心里发瑟,也无端心酸。每次见面,蒋锐都想观察苏佾的面部表情,试图去解读他是开心还是不开心……重要的是,他希望看到自家老师有一天还能发自内心的笑。想着想着,马车就到了蒋府,蒋锐回神,冲苏佾点了点头,转身给熟睡的安安掩了掩被角,这才小心翼翼的掀开半片车帘,赶紧跳出去后将帘子遮了起来。“老师,过几日我要去临边的城镇视察,人手不够,阿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他跟我同去,学生也能有个使唤的人。”
坐在车辕上的阿右耳朵一竖,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唔。”
声音落后,马车继续“踏踏踏……”的朝前走去,在一指高的雪地里留下两道深深的印迹,他现在原地看着马车越走越远,不明意味的深深叹了口气。马车里依旧温暖如室,安安大概是热了,所以将两只胳膊都伸了出来。苏佾抬眼瞥她一眼,果然两只眼珠滴溜溜转着,就要装不住了。他淡定的再翻一页,无动于衷。然后悉悉索索一阵,一个软软香香的小人儿就爬在了苏佾身后,安安跪在小床上,依恋的抱着爹爹宽厚的臂膀,委屈的控诉,“爹爹你生安安的气了吗?”
苏佾将书放在一旁,将安安抱着放在自己怀里,问,“我为何要跟你生气?”
空出一只手倒了一杯温水,递在安安手里。安安嘟嘟嘴,轻声嘀咕了句明知故问,因为阿右最讨厌去临城那边,那边有一个姑娘喜欢他,可他不喜欢人家,所以老是躲着。如此,每个月阿右还会被蒋锐拉着跑一两次,且每次都是安安感到不高兴的时候。苏佾便问,“你是猜到了我会生气,那为何还要那样做呢?”
安安双手捧着茶杯,小口抿了一口热水,舒服的眯了眯眼睛,听到此话时小脸便拉了下来,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不安分的抠着茶杯壁,秀气的鼻子难受的吸了吸清鼻涕,“爹爹……”“嗯?”
苏佾伸手摸了摸安安的额头,将她头顶毛绒绒的碎发往上拨了拨。安安翁声翁气道,“安安好想娘亲……”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很是伤心。苏佾将她手里的水杯接过来,问,“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吗?”
轻易被安安转移了话题。安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以后可不可以不去那个茶楼了?”
苏佾想起暗卫回来汇报的事情,想多半是因为那晚上的宫宴,和宫里那个小孩产生矛盾了!哼!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圣上有多厌恶他就不用多说了!亏得安安之前还可怜他,给他找太医看伤送食物!那个小孩就是当年李静思肚子里的孩子,是个早产儿,听说是因为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气怒攻心之下,导致动了胎气,当时还差点一尸两命。咳!还能有什么事情能刺激到李静思呢?还不是听说了王府里突然出现的安安,苏佾都认下了,那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呢?!他什么时候认识了别的女人?!后来,未出月子的李静思抱着孩子来王府里闹,苏佾站在门口,一步没让她走进。李静思哭着控诉,苏佾直接否认,还搬出了圣人一套,说自己好歹知礼义廉耻,已有妻主,怎么还会与她有苟且?话说的很难听,隐含讽刺,大体是说李静思一直在倒贴,纠缠不清。加上之前李静思在金銮殿上说的那些话,看热闹的人自动偏向了苏佾,看着李静思的眼神就很不对……当然,也有人恨铁不成钢,既然李静思那么说了,且认下又能怎样!再后来,李静思就被圣上接回了宫里,这件事情才算平复下来,然而整个上京都在等待两个孩子的长大,安安,自然不用说。至于那个孩子,倒是十分普通,小眼睛厚嘴唇,像李静思,又不像李静思。苏佾想起这些旧事,眼里寒光一闪,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倒也不会主动去难为一个孩子。便伸手拍了拍安安的后背以示安慰,安安很受用,转眼就阴转晴,笑眯眯的缩在苏佾怀里,轻轻闭上了双眼,这次是真的哭累了需要休息。………蒋锐一脸不善的从茶楼里走了出去,留下的众人顿时觉得惹了麻烦,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全都用衣袖遮住脸,三步并作一步匆匆都逃跑了。掌柜的唉声叹气,默默指挥着跑堂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却十分忌讳着不去看楼上,也不许别人上去。直到华灯初上,街上灯笼吊起来时,才有一人撑着一把十骨的灰色油纸伞姗姗来迟。他穿了一身墨色的绣金边长袍,外面罩了一件黑色的长绒披风,一双眼睛微微眯着,笑出窄窄的细纹,蓄了胡子,更显成熟优雅。他脚踏白底黑面的高靴子,外面雪厚够一寸,一路走来却不见黑色缎面沾上一点白色,干干净净让人看着后背不由生出一股森冷。他将伞立在墙角,转身问垂手而立的掌柜,“约我来此地的人,现在可来了?”
掌柜的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实在温雅的人,点了点头,“贵人很早便来了,已等您许久了。”
这个世上能将雅致演绎到极致的人,除了许岙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了。许岙点点头,侧头弹了弹自己肩头不存在的雪花,侧头朝楼上看了一眼,饶有兴致的模样,“有劳掌柜了。”
掌柜的笑着低头,“不敢当。”
跑堂的拿着抹布在柜台前磨蹭,偷偷斜眼看着许岙迈着脚步,以一种迅速的速度走上楼梯,后背挺拔,贵气逼人……他暗自惊叹,不由呆了。“扣扣扣!”
“请进。”
许岙一愣,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眼里暗光变化莫测,然后用力一把掀开了门帘,一股热浪迎面扑来,他不适的眯了眯眼睛,不知是想缓解这种不适,还是想看清楚自己眼前的那人是真是假。那人勾唇一笑,他却再笑不出来,“是你……”只见一人身着一身玄色的圆领长袍,周身不加任何修饰,头上带着长绒帽子,这么热的房间里,身上还披着厚重的大髦,坐在炭盆旁边,勾唇笑时,眼里却没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