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花径缘何为君扫“娘亲!”
沈唯迈着小短腿飞奔到九歌身边,抱住九歌的双腿。九歌怜惜地俯下身子,将沈唯抱起来:“阿唯是担心娘亲了吗?娘亲已经没事了。”
沈唯似乎很不放心,肥嘟嘟的小手捧着九歌的脸细细打量:“娘亲吓死宝宝了!阿唯很担心娘亲。”
九歌不由得一笑:“是娘亲不好,让宝宝担心了。娘亲一定会好好的。”
“娘,父亲交代我要好好监督你喝药,现在已经到了喝药的时间了。”
沈意捧着药碗,小心翼翼地递到九歌身前。九歌看着沈意郑重其事的样子便有些头痛,但是儿子眼中的关切让她难以拒绝,她生平最怕的事情之一就是喝药,平常尽量都把药给倒掉,于是房间内的花养得极好,无可奈何的沈行之便叫沈意监督她喝药。九歌将沈唯放下,接过沈意手中的药碗,一脸“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之感,拿着药碗便是一饮而尽,苦不堪言。“娘亲不苦不苦,阿唯这里有蜜饯!”
沈唯从锦囊中取出蜜饯递给九歌。沈唯已经三岁,爱吃甜食,沈行之怕她吃多了长蛀牙便给她每天定量了甜食,她平时都不怎么舍得吃,今天倒是拿出来哄九歌了。而九歌也怕沈唯甜食吃多了对牙齿不好,便经常赖着沈唯要糖和蜜饯吃,这小妮子也好生聪明,知道她的诡计,上过几次当后便将她的零食护得好好的,不过今天还真是让九歌感动。九歌蹲下身来,就着沈唯的手吃下蜜饯,微微驱散了口中的苦味。沈行之知道九歌害怕吃药,尤其是苦药,也悉心地嘱咐大夫将药的苦味去除,但总有些苦味是去不了的,偏生九歌一点苦味也吃不得,倒是苦了那些大夫,好在有蜜饯,或者是沈行之的吻。想到这些,九歌会心一笑,心里便有些甜,口里也不觉得苦了。喝完药之后,九歌便牵着沈唯和沈意,慢慢地在回廊上走着,但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这才想起萧煜还在身侧。“让萧公子见笑了,这是我的一双儿女,长子沈意,次女沈唯,快见过你们的萧叔叔。”
九歌有些尴尬,还好萧煜并未在意自己被如此忽视。萧煜一直看着怕吃药的九歌,心中突然想起了记忆中也有那么一个女子对药避恐不及,虽说九歌的容貌与她完全不同,但身上那种隐隐的熟悉之感却让他仿佛看见了那个女子,他不由得愣住了,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被忽视得彻底。沈唯看着萧煜,甜甜地笑了,虽说她的爹爹已经够“帅”了—沈唯也不知道“帅”的含义,但九歌常常这样形容沈行之,便是好看的意思罢?她爹爹沈行之是天下第一好看,但这位萧叔叔长得也很好看呢,何况这位萧叔叔还救了娘亲。“萧叔叔好,多谢萧叔叔救了我娘亲。”
沈意只是看着萧煜正经道:“萧叔叔好,多谢萧叔叔救了我娘。”
萧煜看着沈唯沈意一笑,却是想起了五岁的宸儿,便慈爱地对着沈唯沈意道:“不必客气。”
于是九歌便牵着沈唯沈意,领着萧煜前往枫眠院,青桑侍立一旁,萧煜的随从萧竹随后。“行之安排的枫眠院便在此处了,之前已经着人打理过了,有什么需要着院中的家仆禀告便好,我来安排。”
沈行之招待完萧煜之后便有事外出了,九歌却是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不过她也真要好好感谢萧煜,便亲自带着他来到枫眠院。枫眠院内的梨花已经开了,纷纷扬扬,落得九歌满身都是。沈唯在梨花书在翩翩起舞,落得满头白梨花,沈意则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娘亲!好美呀,像不像小仙女?”
“阿唯就像九天仙女下凡尘。”
九歌走过去蹲下,用手将阿唯头上的白梨花轻轻掸去,她不喜欢阿唯一头白梨花的样子,想起梦中似乎有一个男子便是一头梨花白,心下便有几分悲戚之感—她向来不是悲秋感怀之人,于是内心便没来由得抵触。萧煜却是心中一动,轻轻把九歌头上的白梨花一一拂去。“萧公子?”
九歌回过头看向萧煜,有些不解之色。懵懵懂懂的眼神,却让萧煜恍惚以为那人回到了自己的身边。萧煜的手便停在了半空之中,微微叹息:“冒昧了,只是想起我已故的妻子。”
萧煜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九歌总会想起那个对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子,于是那声“沈夫人”怎么也叫不出口。萧煜不由得自嘲,不过是相似之人罢了,那人终究是离他而去了。“没事。萧公子不必介怀。那萧公子便好生休息着,明日一同共游祁州,尽地主之谊。”
九歌说完之后,便牵着沈唯沈意离开了,青桑则关闭院门,于是萧煜便只看到了九歌的一个背影。他静立梨花树下,目送九歌离开。待九歌走后不久,萧竹方才走近萧煜:“主子,如今住在沈府方便行事吗?今日我查看了沈府发现大有玄机,而且沈府戒备森严,那侍女青桑的武功只怕不在我之下,潜藏的暗卫怕也不少。”
“无事,这沈府倒也安全,毕竟是天下第一公子沈行之的居所,量他们也不敢在沈府乱来。我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萧煜立于门前,看着满院梨花纷飞,那个女子已经逝世近四载了,不知不觉竟过得如此之快。“沈夫人是四年前遇见沈行之的。在青州落樱山上,沈行之与众武林侠士以剑论道。沈行之完胜时,沈夫人便从落樱山上那棵千年樱花树上落下,沈行之接下后才发现是一位姑娘满身樱花,好像还在酣睡,悠悠睁开眼看过沈行之后说了句‘这是哪儿?’便又昏过去了,这姑娘倒像是从天而降般,找不到任何踪迹,众侠士直道沈公子成功抱得美人归,沈行之便把那姑娘带回府中。”
萧竹说着便有些眉飞色舞,有点说书先生的味道。“那姑娘醒来后前尘往事俱忘,没过多久江湖便传言第一公子要娶亲了,便是那落樱山上的姑娘。那姑娘所有事俱忘,沈行之便为她取名九歌。沈行之宠爱沈夫人在江湖上都是有名的,江南祁州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成亲没多久,沈夫人便为沈行之生下一对龙凤胎——沈意和沈唯。”
萧竹滔滔不绝地说道,有些意犹未尽。“今天你的话有点多,萧竹。”
萧煜却是打断了萧竹,他似乎不想再听下去了,他也不知道是何故,只是心下微微不悦。“是,主子。”
萧竹抱拳。他也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了,只是这故事着实太吸引人了。背对着萧竹,萧煜语气平静地问道:“你是从何得知这些细节?”
“沈行之和沈夫人的故事祁州无人不知,说书楼中更是时时推出沈行之与沈夫人的新故事。我听到的这个版本是当年参加落樱山以剑论道的一位侠士亲口所说的版本。”
“江南祁州巡抚柳随安如何?”
萧煜却不想再知道九歌与沈行之的故事,于是便岔开了话题,问到了这次的正事上。“柳随安与沈行之交好。柳随安在祁州广有贤名,深得百姓爱戴。祁州在其治理之下日愈富庶,是江南最为著名的鱼米之乡。”
“知道了,你且退下罢。”
萧煜有些烦躁,这次他有正事在身,却没有想到总是被九歌乱了心神,竟然叫手下放下要事,去查探九歌与沈行之之事,他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做。萧煜叹了一口气,这事也该到此为止了。“船头研鲜细缕缕,船尾炊玉香浮浮 。映山黄帽璃头肪,夹道青烟雀尾炉 。”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沈行之携妻儿与萧煜同游秦河。画舫之中,沈行之拥着九歌:“前几日我与柳兄寻到玉蟾子,这药能治你的头痛之症,让你不再受梦魇之苦。”
“原来你这几日便是在忙这事?”
九歌抬头望着沈行之,“见你整日都与柳随安一道,我都以为你与柳大人有断袖之癖了。”
“我有没有断袖之癖,九歌不是应该清楚得很吗?”
沈行之用别有深意的眼光看着九歌,顺便挠了一下九歌。“哈哈,行之,哈哈,我不敢了,哈哈。别挠了。”
九歌全身都是痒痒肉,敏感得很。沈行之每次都是这样让她求饶。萧煜站在船头,看着风情万千的秦河,却被九歌与沈行之的声音乱了心神,没有了看风景的心思,只觉得心中莫名烦躁。“萧叔叔,你家在哪儿?”
沈唯拉拉萧煜的袖子。“我家在京城,离这里很远呢。”
萧煜看着沈唯,随后便抱起她,“阿唯想不想去京城?”
沈唯摇摇头:“阿唯觉得祁州很好,阿唯只想和爹爹、娘亲和哥哥在一起。”
萧煜循循善诱:“京城里有好多好玩的,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阿唯就不想去看看吗?”
“阿唯认识萧叔叔,萧叔叔以后可以带给我呀,我不想离开爹爹、娘亲还有哥哥。”
沈唯撇撇嘴,不以为然。萧煜一愣,却还是说道:“但是阿唯以后是要嫁人的,是要离开爹爹、娘亲还有哥哥。”
沈唯玩着萧煜垂在肩头的乌发,说道:“那阿唯就不嫁人了。”
“但凡女子都要嫁人,就像你娘亲跟爹爹一样,然后阿唯可以生可爱的小阿唯。”
萧煜接着说道,当初她想生下女儿,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看着沈唯,萧煜想起她,但她去世已经四五年了。“娘亲说女子不嫁人也可以。女子顶半边天,为什么要像菟丝花一样缠绕树木而生呢?女子也可以像松树一样。而且如果找不到爹爹那样的人,阿唯就不嫁。”
沈唯说着便有些激动,甚至学着九歌说话的模样,小嘴微微嘟起。萧煜不由得愣住,记忆中那个女子也这样跟他说过,不愿做依附他而生的菟丝花,宁愿做一棵独立自由的松树。“哦?你娘亲真的这么说?”
萧煜定下心神,接着问道。“娘亲!”
看见九歌正往这边来,沈唯连忙探过身去,却是要九歌抱抱,完全忽略了萧煜的问话。九歌听见沈唯与萧煜的对话,有些哭笑不得,于是抱过萧煜怀中的沈唯。“让萧公子见笑了。”
九歌有些好笑,沈唯刚刚学的她一点也不像,却那么一本正经,她忍不住捏了捏沈唯的脸,随后看向萧煜,有些赧然。“不。我觉得沈夫人的见解很有意思,与我那已故妻子的看法如出一辙。”
萧煜笑道,他这样真有诱拐人家闺女的嫌疑。不过他是当真想起了她。“是么?那我与尊夫人倒是有缘了。萧公子是京城人士?我倒没有去过京城。”
九歌说道,没有想到世间还有一个女子与她如此志趣相投,真想一看,只是没有机会了。“如果沈夫人一行来京城,萧某必定好好招待。”
萧煜却是不再谈起他的夫人,于是九歌也便不多说。起风了,于是九歌抱着沈唯走进画舫,就刚刚一会儿时间沈唯已经在她的怀中睡熟了,九歌真心觉得沈唯跟她一个模子,沈意却是与沈行之如出一辙,不过这样也好,她可不想有个一本正经的女儿。沈行之从画舫中出来,牵着沈意,看见抱着沈唯的九歌便笑道:“你且随着阿唯休息去罢,我来招待萧兄。”
九歌点点头,她也有些困顿了。沈行之走到萧煜身前,看着一脸深沉的萧煜却不知从何开口,他必定是想起了故人罢。“几日前曾听说过沈公子与沈夫人的奇缘邂逅,但坊间传言不可尽信,所以沈公子可否为萧某讲讲你与沈夫人的故事。”
萧煜突然转身开口对沈行之说道。“我与九歌的故事大致与坊间传说一致。九歌遇见我之前的记忆全失,她的前半生我无法参与,但她的后半生很幸运我会一直都在,不离不弃。”
沈行之说着便露出温柔一笑,似乎是想起了两人之间的甜蜜。“沈公子与沈夫人鹣鲽情深,羡煞旁人。”
萧煜感叹道,不知为何他感到自己有些言不由衷。“不过,沈公子可试图去寻找沈夫人的过去?沈夫人是否向你提起过找回记忆?没有过去的人生总归是不完整的,对于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内心总归是恐慌的吧,不知何时自己现今的生活就会被过去的事物打破。”
萧煜看着秦河的流水悠悠,转过身对沈行之说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对九歌与沈行之的过去如此感兴趣,不,应该说他对九歌十分感兴趣,他总以为九歌便是她,但怎么可能呢?“公子何出此言?”
沈行之背对萧煜,看不出表情。他也感觉到了萧煜对九歌的探寻之意,于是态度便有些疏离了。对于任何想探寻九歌过去的人,沈行之避之不及。萧煜看着沈行之,却不是真正看他,却是陷入了一段往事之中:“那我便为沈公子讲一段故事罢。”
“但说无妨。”
沈行之看着萧煜,他想知道萧煜究竟要卖什么关子。“一故人曾经历过失忆之事,在失忆后娶妻生子,却没想到有一天他在京城的家人寻来。他在京城已有家室,失忆后的生活不过如同前尘往事,他总归是要回到他原来的生活。而他失忆后娶的妻子不甘屈居人下,与另一女子分享曾经独属于她的丈夫,便远走高飞,不知所踪。他一直追悔莫及,不该毁了那女子的生活。”
沈行之哪会不明白萧煜要说什么,只是便让他说完罢。“原先他失忆后也曾一直战战兢兢,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害怕这平静地生活被打破,担惊受怕。恢复记忆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身份远比自己想象得复杂。”
这个故事让萧煜感慨良多,放到如今的九歌身上沈行之也会明白许多了罢。“既然是过去,那便只属于过去,只要她如今属于我便足够了。九歌从未提及过去,她每夜被噩梦惊醒,怕是过去那段记忆不堪回首。既然过去对于她而言只是一场噩梦,我为何要九歌一次经历?既然是噩梦,总归是要醒的,有我在她身边这便足够了。”
沈行之看着萧煜说道,并没有萧煜期待的结果。沈行之比谁都要更明白九歌的过去。萧煜一滞,沈行之说的也在理,一时之间他无法反驳。果然是他太过执拗于过去了么?一旁的沈意并清楚沈与萧煜的对话,只是静静听着,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向沈行之道:“父亲,阿意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