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一梦三四年知何夕玉蟾子,通体白色透明,形似蟾蜍,体型略小,无任何斑点突兀,血液剔透如水,味甘,清冽如泉,服用后千毒不侵,百病皆愈,江湖至宝,传闻有起死回生之效,天下之人无论正邪皆对其趋之若鹜,争夺不休。然而九歌并不知晓这些。九歌服用玉蟾子之后,沈行之为其输送真气,以促进九歌对玉蟾子的吸收,不然以九歌孱弱的身体怕是受不住了。全身真气流转,玉蟾子与沈行之的真气相得益彰,九歌从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体如此的舒畅。但沈行之的面色却有些苍白,损耗大量的真气没有那么快能够恢复过来。又来了。就像那次坠马一样,九歌的脑海里开始闪现形形色色的人,她原以为那不过是惊险之时的“灵光乍现”—有人曾经告诉过她,人之将死,会看见自己的前世今生。只是真是如此吗?为何那些人里面带有她梦中人的影子?四五年来九歌梦中的片段一直断断续续的拼凑不完整,她知道这可能是她流失的记忆,但不知为何潜意识里却觉得排斥,似乎这记忆是被她故意抹去,弃若敝履。于是便也没有试图去找回,那些带给她痛苦的记忆都不要了吧,现在就很好。然而一次的梦魇似乎在提醒她必须找回那些记忆,那些她的前世今生。九歌想着,蓦然间便有些困顿了。终于完毕之后,九歌在沈行之的怀抱里入睡,一夜无梦,而沈行之也便拥着九歌入睡。只是萧煜的一番话让沈行之陷入深思,他望着九歌安然的睡颜,轻轻地吻上她的额:“你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甘愿将所有记忆尘封?”
沈行之记得九歌从未向沈行之提过关于是否要寻回过去记忆之事,沈行之除了在最初会询问她是否想起自己的姓名、家住何处、亲人何在这些问题,便没有再问其他。婚后二者更是心照不宣,不在提及过去,只专注于现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临睡前沈行之这样告诉自己。翌日,九歌难得神清气爽地与沈行之一同起床,青桑进门之后大吃一惊:“夫人今天起这么早?”
“已经很久没睡这么香了。行之,玉蟾子很有效,还有谢谢你。”
九歌接着伸了个懒腰,看着已经整理好衣冠的沈行之。沈行之看着九歌如同刚睡醒的小懒猫,不由得心中一荡,俯首便是一个吻,九歌当时张着嘴愣了,伸懒腰的手都还在空中停滞着。沈行之见状更是忍不住加深了这个吻。在九歌的记忆中,沈行之似乎从未如此过。青桑也呆住了,半天没回过神来——谁能告诉她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她温润如玉、深情不露的少爷吗?而后青桑反应过来,便背过身来假装没看见。九歌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任由沈行之吻着,双手却抱住了沈行之,然后想着一大清早两人都没有洗漱就这样真的好吗?“娘亲!爹爹说今天我们去净慈寺上香!”
沈唯蹦蹦跳跳来到九歌与沈行之的房门外,青桑见状想要去拦住,却不想沈唯跑得那么快,直接冲进了房间。沈唯看着九歌和沈行之,扑闪着大眼睛:“娘亲和爹爹在亲亲,阿唯是要有小弟弟了吗?”
沈行之抱起沈唯:“这是谁告诉你亲亲了就是要有小孩了?”
“阿唯问娘亲阿唯是怎么出生的,娘亲告诉阿唯,阿唯是娘亲和爹爹亲亲,亲出来的。”
沈唯说道,还满是兴奋。“那么阿唯为什么想要小弟弟,而不是小妹妹呢?”
沈行之忍不住逗逗沈唯。沈唯低下头似乎在认真想这个问题:“因为阿意说他有小弟弟,阿唯没有,所以阿唯想让娘亲给阿唯生个小弟弟。”
沈行之扶额,九歌却忍不住笑了。“阿唯今天怎么起这么早?阿意呢?”
九歌问道。“昨天爹爹告诉阿唯今天要和娘亲、爹爹和哥哥一起去净慈寺,阿唯好兴奋就睡不着了。阿意刚起呢。”
正好此时沈意也来到了房前,于是一家四口便一同用了早饭。饭毕消食后,一家四口便出发前往净慈寺。沈行之骑着马在前引路,马车里九歌抱着已经睡熟的沈唯,沈意则在一旁正襟危坐,青桑却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丝不安。来到净慈寺,沈行抱着沈意,九歌抱着沈唯,青桑带着随从随后。今日来上香祈福的人寥寥无几,沈行之上完香,捐完香火钱之后便牵着沈唯沈意走出了寺庙,在门外等候九歌。她知道九歌想单独一个人想想—她被梦境困扰已久,向来有独自一人对佛冥想的习惯。九歌想一人单独向佛祖诉说自己的梦境,为何萧煜会与梦中端木彧的容颜一致,那个名叫慕容兮的人究竟是何人?九歌又太多的疑问想要解答。只是佛能给她答案吗?九歌摇摇头,人大抵如此罢,很多时候知其不可而为之,但求心安而已。每个人的心事都需要另一个安置之地。在佛前冥想已久,九歌也不想让沈行之与沈唯沈意等人等待太久,于是转身将走。“施主可否留步,老衲观施主面相,贵不可言,有中宫之象,然情丝百转千回,受尽情殇之苦,所幸苦尽甘来,一世长乐,福康无虞。但切记,不可执着于梦境,既是过去,便已经过去,是过,是去。”
了无大师突然出现,对着九歌便说了这么一番话。了无大师是净慈寺的方丈,亦是得道高僧,眉须尽白,慈眉善目。“多谢方丈。”
九歌细细品读着了无大师的话,却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这话倒是印证了她方才所想,难道她便是梦中的慕容兮,后来的熙元皇后?只是熙元皇后已经病逝,而她只是九歌而已。那么萧煜便是端木彧,这南昭的皇帝?他微服私访是为做什么?与她有关么?若她真是慕容兮,那为何她没了一丝记忆,容颜也不复当初,又是如何变成了九歌?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九歌不愿多想。九歌不愿多想,一多想她便觉得头痛欲裂,似乎在提醒她过去的记忆有多么不堪。而九歌方才迈出一步,便觉天旋地转,似乎被卷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人好像要被撕裂,头似乎被什么劈开一般。祁州的茶楼雅间内,萧竹对着萧煜禀告着这几日属下的发现。“主子,祁州似乎并无那人的踪迹。据探子回报那人只在祁州逗留了一日便不见踪影,是否还要继续追踪?”
萧竹向萧煜汇报。然而萧煜却半天没有任何回应,萧竹抬头一看,才发现萧煜又露出那样的表情,于是才记起今日是那人的忌日,心下便了然了几分。萧煜望着窗外秦河缓缓道:“萧竹,你说若阿兮还在,可会原谅我?我一直相信阿兮还在这世上,可是我又亲眼看见她入棺尘封。半月后,我后悔了,开棺验尸,那白骨上森森的蓝色提醒着我,我犯了多大的错误,竟就这样让她离我而去。”
“主子。”
萧竹有些不忍,当年之事已经过去了,再追悔莫及也无用。“后来呀,我连她的尸骨都留不住,她就那样被带走,彻底地离开了我。生曾同衾,死不同穴。我这一生作孽太多,可为何不是报应在我身上?呵呵,是了,活着的人远比死去的人要曾担更多的痛苦。在世上一个人背负着两个人的记忆,用悲伤来祭奠死去的那个人。”
萧煜的声音似乎被过滤了所有表情,心如死灰般讲述一段事实。萧竹并不言语,这个时候他只要安静地听着便好。“今天是她的忌辰。往年生日时,她喜欢做蛋糕,插蜡烛,然后和我一起许愿,说要把愿望分给我一半,这样我便能早日实现愿望了。你说她傻不傻,愿望怎么能分人一半呢?”
萧煜说着便笑了起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宸儿已经四岁了,阿兮你还好吗?但我一点都不好,没有你我怎么可能好?”
萧煜对着悠悠秦河,仿佛他心心念着的人长眠于此。萧煜似乎从悲伤中清洗过,但现在又恢复了一派清明的样子:“我叫你去查的事如何了,可曾发现了什么?”
说要罢手,却还是放不下。放下要事,只为了一名与她有些相似的女子。这是心魔呵。“沈夫人仿佛从天而降,遇到沈行之前的所有痕迹似乎都被抹得干干净净,找不到一丝一毫。”
“那九歌被梦魇许久,可曾知道她的梦境如何?”
萧煜轻敲着桌面,随后便问道。“沈夫人从未和人说过梦境之事,众人只知道沈夫人梦魇之事。”
萧竹回禀道,他知道主子是始终都放不下那人,所以才会对神似那人的九歌处处探寻,以期发现什么端倪。“那杜大夫可曾发现九歌的身体有何蹊跷之处?”
萧煜接着问道。“与常人无异,但虚弱了些。”
瀛洲秋水宫内,秋水宫宫主即墨非白一身琉璃白,发如雪,清冷,白得透明,仿佛就要与天色一体,御风而去。他缓缓走向一处深泉,步步散落霜花。深泉之上,架起一座冰棺,开满白色莲花,仿佛是冰雪凝结而成,那缓缓升起的不是清馨,而是寒气。冰棺里有一女子,一袭红色嫁衣,烈焰如血,那肌肤却与白雪一色,双眸轻合,仿佛下一刻便要转醒,朱唇刚上红妆,微带笑意,似乎正在做一场好梦。“卿宸,明日成亲可好?”